【293】天龍八部

　　“咚咚咚…”

　　旋律輕快的手機鈴聲響了整整四五秒鐘，林依然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來，她慌亂中還注意到手機從兜里拿出來就更響了，趕緊捂在懷里面，訊速地一劃，把電話給掛掉了。

　　林滄海和蘇徽還站在那邊，手機保持著放在耳邊的姿態。

　　張揚和林依然趴在這邊，互相對望著，然后小心翼翼往那邊瞅。

　　黑暗之中，隱隱看到林滄海與蘇徽似乎是彼此看了看，然后迅速達成一致，同時轉過身來，也不說話，就站在那望著這邊。

　　林依然瞅瞅張揚￣□￣｜｜

　　張揚也瞅瞅她⊙﹏⊙

　　又過了一會兒，還是沒動靜，林滄海和蘇徽仍站在那不動，張揚再瞅瞅林依然，林依然再瞅瞅他(⊙⊙)

　　然后張揚忽然福至心靈，意識到一個非常重要的事實，自己跟林依然出去的越慢，岳父岳母就想得越多，事情自然也越大…

　　想到這兒，趕緊拉著林依然站起來，小妮子還想當鴕鳥，蹲在地上不愿意站起來，仰著臉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張揚都快要哭了，這要是被誤會豈不是天大的冤枉？

　　“快快快！”

　　張揚覺得自己都能感受到岳父岳母此時心里積蓄的風暴，這會兒又沒法說，半拖半抱地把林依然拽了起來，走回湖岸小道上，又盯著兩雙實質般的目光凝望，往林滄海和蘇徽那邊走了一段，才尷尬地招呼：“叔叔好，阿姨好。”

　　林依然聲音比他還小，低低地喊了聲：“爸，媽。”

　　林滄海與蘇徽不約而同仔細地打量著兩人身上的衣著，隨即迅速交換了個眼神，蘇徽才開口道：“大半夜的，跑這里干嘛來了？”

　　林依然低聲道：“剛從醫院回來，逛逛唄。”

　　“逛逛用躲著嗎？”

　　林依然垂著頭，撅著嘴，不說話了。

　　“叔叔阿姨，這個怪我，我…”

　　張揚開口解釋，隨即發現自己擔當不缺，但腦子不夠用，一時間想不出合適妥當的理由，“我…沒想這時候打擾，怕見著…呃，不知道說什么，才拉依依躲一邊的。”

　　林依然抬頭看著他，嫌棄的眼神里清楚地表露出“你說的什么鬼話啊”的含義。

　　林滄海與蘇徽都沒說話，似乎在琢磨他的解釋有多少可信度，張揚等了等，見二老還是不說話，正要再開口，林依然先“啊呀”一聲，半是撒嬌半是羞惱地道：“就是不想讓你們看到，怎么啦？又不是做了什么壞事！”

　　蘇徽沒好氣道：“沒做壞事干嘛鬼鬼祟祟的？”

　　林依然一下又蔫了。

　　蘇徽也不想讓兩人尷尬，見差不多了，語氣緩下來，道：“行啦，想逛就逛去吧，風大，別太晚。”

　　“誒！”

　　張揚與林依然連聲答應，見林滄海與蘇徽終于轉身離開，不約而同地松一口氣，竟有一種劫后余生之感。

　　“都怪你！”

　　見爸媽走遠了，林依然又羞又氣，握著拳頭在他肩上捶了一下，張揚伸手想摟她，她干脆用腦袋在他胸口撞，“我沒臉見人啦！”

　　“這不是都挺過來了嘛。”

　　雖說剛剛有點尷尬，但畢竟先見過家長的，又不是地下戀情曝光，張揚臉皮厚，沒她這么糾結，抱著揉揉腦袋哄哄，牽著繼續溜達。

　　沒敢耽誤多久，小小溜達著緩解了剛剛的情緒，又在車里坐著說會話，就把她送回家去，張揚也沒敢過去露面，送進過青龍山莊的大石就回來了。

　　回到家里，張守一和方淺雪都已經準備睡了，張揚與他們說了下洛神的事情，這兩年家里境況大為好轉，不過爸媽都是習慣了省錢的，聽說他要墊付醫藥費，多少有點心疼，不過也知道兒子如今不差這點，且對他未必沒有好處，加上聽說了洛神的「遭遇」，心有惻隱，都沒說什么。

　　昨天睡得晚，今天又起得早，明天還要去外婆那，閑說幾句話，張守一與方淺雪就去睡了，天冷，張揚考慮了幾秒鐘，還是決定不洗澡，接了盆熱水，在沙發上坐著泡腳，拿手機看網上的討論。

　　青城官方在九點前已聲明了事情真相，證實了救人者就是張揚的事情，同時放出了一段采訪錄音，不到一分鐘，他只說了戴口罩的緣故，就是不想讓人認出來，隨后傳達一下正能量。

　　由于本身就是一場做戲，張揚羞于說更多，但因為這份低調，反而獲得了更多人的認可，與他而言，多少感到有些諷刺，隨便翻了翻，就沒臉再看。

　　倒了洗腳水，來到書房，打開文檔，準備開始聽寫《天龍八部》的最后幾回。之所以拖到現在，是他對于結局采取新修版還是三聯版，比較糾結。

　　兩個版本最大的差異在于王語嫣，三聯版中王語嫣與段譽在一起，新修版中則依舊選擇不離不棄地跟著慕容復走了。

　　雖然許多人，包括張揚自己，都對新修版的處理不滿，但坦白講，他自己也覺得新修版的王語嫣結局更好，契合「眾生皆苦」的主題，也符合人物性格。

　　許多人都是先看電視劇再，或者說沒看原著，事實上所有電視劇改編都對王語嫣做了美化，這個角色在原著中并不討喜，除了段譽對他「神仙姐姐」的稱呼外，至少以張揚視角，幾乎找不到她可愛的地方。

　　自私，自我，情商低到可怕。

　　比如段譽被慕容復推到井中之后，她剛記起段譽往日對他的好，哭著“段公子你怎么就這樣死了”，眼淚還沒擦干凈，慕容復安慰幾句，她轉頭就「王語嫣大喜，知道表哥原諒了自己，投身入懷，將頭靠在他肩上，低聲道：“表哥，你生我的氣，盡管打我罵我…”」

　　段譽為了你「死掉」，可都還沒咽氣呢！

　　這份涼薄比阿紫也不遑多讓。

　　其實在不牽扯到慕容復的場合與事情上，王語嫣的表現與處事都還是可圈可點的，只不過這方面的表現過于突出，以至于張揚一直懷疑金庸給她一個「神仙姐姐」的外衣，就是為了襯托她這層外衣下俗到讓人升壓的真實內在。

　　當然，以現代愛情觀來看，段譽也好不到哪去，還不如他便宜老爹段正淳，段正淳見一個愛一個，至少是真愛。

　　《天龍》里面渣男很多，數來數去，真能算是好男人的，首先竟然要推段正淳這個渣男，也算是一種諷刺了。

　　回到王語嫣的結局上，張揚之所以糾結，是在考慮以后的影視改編，不過即便王語嫣與段譽在一起了，其實也未必就與「眾生皆苦」相違。

　　以段譽的性情，把王語嫣娶回家，說不定某個午夜醒來，看著躺在身邊的神仙姐姐，就一下頓悟了他真正喜歡的是無量山石洞里那尊冷冰冰的玉像，再摟著活色生香的王語嫣，也未必就比曾經躲之不及的木婉清、鐘靈好到哪里去。

　　那才是悲劇。

　　只不過小說有結局，寫不到那兒。

　　最后這層理解給了張揚堅持按三聯版來寫的底氣，手按在鍵盤上，才醒悟過來洛神已經不在了，好在還可以聯系，于是試著在腦海里喊了聲：“洛神？”

　　略等了等，聽到熟悉嗓音：“干嘛？”

　　“寫小說啊，天龍。”

　　“我睡覺呢，明天吧。”

　　張揚記起曾經恨不得洛神立馬滾蛋的無數個日日夜夜，忽然覺得對《天龍八部》的理解又精進了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