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茹聽守仁這么一說,知道兒子是非走不可的了,瞬間眼淚涌了出來。
日本人規定,凡是年滿十六歲的男性村民都要去附近的煤窯干活,而那些去煤窯干活的人沒幾個能活著出來的,月茹沒想到兒子的長大并非幸事,也即將步入苦力的行列,也許跟守義一起逃離蓬萊村能躲過這場災禍。
屋里忽然靜的出奇,只有月茹的眼淚吧嗒吧嗒滴落在烙餅的鐵盤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秦守仁從里屋里拿出一個手帕包交給守義:“守義,這是我們秦家的祖傳之寶,你帶著吧,窮家富路,要是盤纏用完了,把這個當了吧,多少還能維持幾天。”
秦守義打開手帕包一看,原來是個龍形玉佩,知道這是家里僅存的幾件值錢的玩意兒,心里一陣激蕩,他連忙雙膝一跪,朝秦守仁磕了三個響頭:“大哥,這些年盡給你惹禍了,請你多擔待,你多保重,我秦守義不混出個人樣,我就不配姓秦。”
“有出息沒出息,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好好保住你自己這條性命,賢兒我就交給你了。”
“放心吧大哥,我一定會照顧好賢兒的。”
月茹把思賢一把抱住,淚水浸濕了思賢的肩膀,隨后月茹從脖子上取下那個系著紅絲線的金鎖片,戴在兒子的脖頸上:“這一走,不知道咱娘倆還能不能再見上面?”
“月茹,你就別哭哭啼啼了,孩子見了,心里難受,你就讓他安安心心地跟守義走吧。”
“爹,娘,賢兒不孝,不能在二老身邊伺候了,爹,娘,你們多保重,我一定會回來孝敬你們的。”思賢拜別父母。
天剛放亮,秦守仁就把守義和賢兒一起送出了村口。
這一走,再也沒有這叔侄倆的音訊,一晃三年過去了。
從黎明時分開始,日本兵就在蓬萊村的校場上搭建絞刑架,他們用汽車運來了長長的木料,二十多個日本兵在校場的高臺上敲敲打打,安裝絞刑架,經過幾個小時的忙碌,終于完成了這一工程。
茍順邊走邊敲打手上這面破鑼:“鄉…親們,大家該…該起了,皇軍有…有令,全部到…到校場…集…集合,一個都…都不能少,一起觀看…看絞死…抗…抗日分子。不…不許遲到,聽…聽清楚…了沒有?”
村子里亮起了點點油燈的光芒,給陰沉的天空增添了幾抹亮色,隨即又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罵罵咧咧的聲音。
“哎,老爺,你聽,是誰在吵吵,一大早就讓人不得安生。”馮德貴的三姨太推了推身邊的馮德貴。
馮德貴迷迷糊糊地睜開了雙眼,聽了幾嗓子:“這你還聽不出來,蓬萊村除了這茍老二,還有誰是這破鑼嗓子的,連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全。”
“這一大早的,這個茍二在叫喚啥呀,太刺耳了。”
“好像是說什么絞死抗日分子。”馮德貴突然睜大眼睛:“壞了,今天是處決那個抗日分子的日子,我怎么把這么重要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了,快快快,給我更衣,今天是我主持大會。”
三姨太連忙一骨碌從被窩里鉆了出來,從衣柜里的那件府綢的長衫拿出來,給馮德貴穿上。
“奇了怪了,怎么是茍二在敲鑼吆喝,這不應該是那個秦老大的活嗎?怎么茍二接了他的活,他那個結巴,只會把今天肅穆凝重的氣氛給搞沒了,萬一被少佐知道了,還以為是我故意惡作劇呢,不行,我得趕快把茍二給叫回來,這個丑我可出不起。”
馮德貴邊說,邊跳著拔了拔布鞋的鞋跟,一邊匆匆忙忙地系扣子,一邊沖向屋外。
馮德貴走到外面,順著茍二的破鑼聲一路追趕過去,終于追上了茍順:“你他媽的給我站住。”
馮德貴畢竟已經上了年紀,追了這幾百米就已經氣喘吁吁了。
“馮…馮爺,是…是您啊,您…您…怎么來了?”茍順驚詫地望著馮德貴。
“我問你,怎么是你來敲鑼吆喝,那秦守仁呢?他怎么沒來?”
“他說…他…他昨天…發燒了,沒…沒力氣敲鑼…吆喝,讓…讓我…替…替他干。”
“這活是你能干的嗎?你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全,還非要在全村老老少少跟前丟人現眼。要是讓少佐知道了,說你故意惡作劇,說不定又是兩個大嘴巴。”
“這…這…這能…能…怪我…嗎?我…又…又不…不是故意…結巴的。”茍順滿臉的委屈,他想在日本人面前露露臉的,讓少佐夸他忠心勤勉,沒想到在秦守仁那兒碰了一鼻子灰,現在碰到馮德貴,又是一通訓斥,橫豎是不招人待見:“我…我從…我娘胎…里出來…就這樣…了,都三十…三十多年了,我…我也…想…想改,可改…改不了,我也很…很痛苦,你…你知道嗎,馮…馮爺。”
“好了好了,別說了,我聽了費勁,你把那面鑼給我,與其聽你吆喝,還不如我自個兒去吆喝呢,這事,跟秦老大沒完。他尥蹶子不干,讓你滿大街出丑,這事要是讓皇軍知道了,可不是小事。他這是對皇軍的命令消極怠工。”
馮德貴從茍順手里接過銅鑼,一看,中間破了一塊,更是糟心:“你瞧瞧,這人破,聲破,鑼還破,真是破到家了。”
茍順摸了摸后腦勺,滿臉尷尬:“我…我…不小心…摔…摔破的。”
“好了好了,哪兒涼快你上哪兒歇著去吧。”馮德貴不耐煩地朝茍順揮了揮手,隨后親自敲起破鑼,大聲吆喝起來:“眾鄉親們,今天皇軍要給大家上演一出好戲,大家都快起來,到校場集合,觀看行刑,一個都不能少,全部去校場…”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之后,校場里人頭攢動,大家攜兒帶女,拖家帶口地朝校場集中。
“這日本人真不是東西,殺個人還得讓我們全部到場來看,別說是孩子了,就算是大人見了,得多嚇人呢,這些個傷天害理的東西。”一個少婦懷抱著三四歲的孩子,輕聲地對身旁的大嬸說。
“可不是,我這老寒腿都沒法挪步了,還逼著我一瘸一拐地走過來看他們殺人,這些殺千刀的。”身旁的這位大嬸咬牙切齒地嘟噥著。
“今天不知道要站到幾時,我這兩天腰疼病又犯了,真是站不住。”一位七十多歲的老翁在一旁唉聲嘆氣:“唉,這些東洋鬼子,不死絕了,這日子不會太平啊。”
“你們知道今天他們要處決誰嗎?”一位長得很是魁梧的黑大個問身旁的老伯。
“草上飛。唉…又一個英雄好漢要遭難了。”老伯唉聲嘆氣。
“草上飛?這是何人啊?”黑大個眨巴著眼睛望著老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