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8 陰差陽錯
撲撲。
撲撲。
雪花，越落越大，鵝毛般地漫天漫地鋪陳開來，昏黃路燈支撐起的孔雀藍夜幕輕柔地順著料峭的城市天際線勾勒開去，稀稀落落的雪花宛若億萬星辰墜落下來，高樓大廈的冷硬線條也不由溫柔起來。
僅僅只是站在路邊短短片刻，雪花就已經打濕了肩頭，這讓麗芙的心情不由焦躁起來。
他還在酒店嗎？
他還在工作嗎？
他還在城市嗎？
降雪停止之前，她還能夠見到他嗎？
麗芙無法識別這種情緒的來源，也無法說清這種情緒的本質，就連她自己都無法分辨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只是一種好奇一種沖動一種向往，一旦腦海里浮現出了那個身影，沖動就越發鮮明。
噗通。噗通。
胸腔里那種躍躍欲試的雀躍和悸動正在微微顫抖著，這讓麗芙有些分心，“克勞迪婭，不然你自己過去派對吧，我去見見另外一個朋友。”
“朋友？誰？”克勞迪婭瞪大眼睛，滿臉困惑，“克拉拉和卡羅爾不是都在派對那里嗎？”
“…”麗芙有些詞窮，“就是一個朋友，剛好在芝加哥出差，可能明天就要回去了…算了，還是改天吧。”說到一半，麗芙就覺得荒唐，還有些忐忑——
他們不過是一面之緣而已。
她就這樣冒冒失失地直接找上門？用什么理由？對方又會用什么態度看待自己？就算他沒有感到驚訝，他們又應該做些什么？她這樣沒頭沒腦地制造見面，又到底是為了什么？
“這到底是為了什么？”
麗芙沒有辦法回答自己的問題，也沒有辦法理清自己的思緒，于是就否決了這個提案，自己都覺得荒謬，又何必制造麻煩呢？
也許，只是因為好奇而已。純粹的好奇，是人都會產生的好奇，對流浪貓、對街頭藝術家、對地鐵巧遇的陌生人都會產生的好奇，每天都可能產生無數次的好奇，沒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
算了。還是算了吧。
“嗯，改天吧。”麗芙這樣告訴克勞迪婭，也這樣告訴自己。
克勞迪婭卻敏銳地察覺到麗芙的異常，正準備繼續追問，麗芙卻快速上前一步，“出租車。”
腦海里浮現出一個想法：不如順便從希爾頓酒店門前路過一下，但隨即，她就快速否認了這個想法，又何必如此麻煩呢？
稍稍一個停頓，克勞迪婭就已經告訴出租車司機目的地了，然后她們就緩緩駛向了茫茫大雪之中。
“上次克拉拉說，有個心臟外科的醫生想要認識你，結果你說沒有興趣，直接就拒絕了，后來他有沒有再找你？”
“麗芙，我知道你現在一心一意都撲在工作上，但偶爾清閑下來的時候，你也還是希望有人陪伴在身邊，不是嗎？”
“雖然尋找醫生不是最佳選擇，但至少，你們都是同行，他能夠諒解你的工作，你也能夠和他找到共同話題；更何況，你每天工作忙碌成這個樣子，除了醫生之外，也沒有什么時間認識其他職業的男人了。”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克勞迪婭就是一個安靜不下來的個性，啰嗦的話語總是在耳邊持續不斷地縈繞著。
但麗芙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這里，望著窗外大片大片飄落的雪花，不由有些出神，街道旁邊斑斕的燈光在雪夜之中氤氳閃爍著，城市的景象模糊成為一片潦草狂野的線條，張牙舞爪地就這樣撲面而來。
醫院的建筑輪廓隱隱約約地出現在了視野之內，熟悉的街道景象也逐漸清晰起來，酒吧正在越來越近。
“初雪飄落的那天，相逢的戀人都會感受到幸福的存在。”
莫名地，麗芙的腦海里又再次浮現出這句話，身體微微往前靠了靠，似乎能夠感受到車窗玻璃傳來的冷冽，混沌的大腦稍稍清醒些許，但此時卻沒有思考的動力，只是懶洋洋地看著窗外，然后發呆。
緩緩地，出租車停靠在一個紅綠燈的十字路口，斑馬線的兩端可以看到稀少的行人正在來來往往。
然后，他就這樣出現了。
麗芙直接呆住了。
是他。
諾亞陸，那個總是帶著和煦笑容的男人。
白色針織毛衣搭配黑色牛仔褲，外面套了一件墨綠色的長款羊毛風衣，沒有花哨的裝扮，卻因為高大挺拔的身軀而顯得鶴立雞群，清雋疏朗的面容帶著淺淺的笑容，一閃一閃的紅綠燈光暈之下能夠隱隱捕捉到眉宇之間些許疲倦，如煙似霧地氤氳開來，寬厚的肩膀和修長的雙腿，似乎能夠支撐起整個世界。
他的腳步似乎剛剛從建筑里走出來，正在朝著紅綠燈前進，卻因為正在打電話，腳步并沒有加快速度。
麗芙的視線不由從他的行走方向望了回去，那是醫院，自己任職的醫院——
難道他生病了嗎？
心臟微微收縮了一下。
但視線還是再次回到他的身上，樹干遮擋住了他的身影，這讓麗芙有些緊張地挺直腰桿，重新尋找到他的身影之后，這才安心下來，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身影，接著稀疏朦朧的光暈，搜尋著那張臉孔之上的神色，暗暗關切著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就這樣緩緩靠近紅綠燈十字路口，洋洋灑灑的鵝毛大雪輕盈地落下來，他的右手依舊握著電話，左手卻不由抬了起來，張開五指，然后看著雪花就這樣落在掌心里，如同孩子般露出燦爛的笑容。
他是因為遲到的初雪而開心嗎？
不由自主地，麗芙也抬起了右手，搖下車窗，身后傳來克勞迪婭罵罵咧咧的聲音，“麗芙，你瘋了嗎？”
但麗芙卻仿佛沒有聽見，只是將右手伸了出去，攤開手指，靜靜地等待著雪花飄落在掌心，晶瑩而透亮，帶著些許涼意，遇到溫熱的掌心也就快速融化成為一灘水，什么都沒有剩下。
可是，嘴角的弧度還是輕輕上揚起來，因為一片雪花而感到幸福，純粹而簡單的幸福。
再次抬起眼睛，麗芙就這樣看著那個男人正面朝著自己走來——不對，是朝著出租車走來，她的心臟快速跳動起來，噗通噗通的聲響讓她忍不住屏住呼吸，然后，男人就抬起了眼睛，兩個人的視線就這樣碰撞在了一起。
他看到她了。
心臟跳動猛然停止，時間似乎也跟著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