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軍崩塌潰退。
若是在此戰之前,嚴昌令不論如何都不敢相信,凡俗武夫,能夠以個人武力,深深將他的三十六個石人給劈砍一空。
他能夠在揚州之地急速崛起,一來是昔年他老父傳授了不少東西于他,他那父親雖困居鄉野,但曾經行走天下,再加上家中代代流傳,雖是工匠老農一般的模樣,可卻非常人。二來,那就是他家傳的厭勝之術,在入浮羅教之后,又得梁道臣一脈的術法完善,使其有了祭煉石人石車之能。
這石人力大無窮,堅硬無匹,或許與人斗法難以言勝,可放入軍陣之中,那就是十蕩十絕的蓋世兇器。破關入城直入等閑,可嚴昌令萬萬沒有料到的是,這越北關前,不知何時會冒出了兩個兇人,生生破了他的石人,將那已經攻破的關卡又給奪了回去。
“術法難敵,術法難敵…”
嚴昌令心中一時不禁有些失語,他也曾多有聽聞大周立國時,禁妖、鎮魔兩司都是武力強橫的高手,又得了龍虎氣之助,威壓天下,尋常的修士、異人,又或者妖魔之流,都難以抗衡。
只是他到底出身太低,即便入了浮羅教,武功好手有之,但也未能見到如這二人一般,真正身具萬夫不當之勇。
“護法護法…”
在嚴昌令身邊,那位留著山羊須的文士,這會更是驚慌失措無比。
兩個絕代兇人借著地勢從上飛撲而下,其后又有不少精悍士卒尾隨,朝著早已崩潰落荒而逃的浮羅教教眾沖殺而來,幾乎瞬間就造成了巨大的騷亂。
那山道本就不寬,窄的地方不過是可供三五人通行,寬的也不過十人通行,這一推搡擠壓之下,立刻就造成了巨大的混亂。
而且,嚴峻的形式還不止于此。
“殺!”
一朵仿佛煙火似的紅花在浮羅教教眾后方的山巒天空綻放,隨即陣陣廝殺之聲又再次傳來。
遙遙可見旌旗招展,人馬奔騰之聲。
竟是不知何時,來了大量的強軍,朝浮羅教教兵后方殺了過來。
頭尾難顧,兩面夾擊。
處于這種困境之中的大量浮羅教教兵,頓時混亂無比,完全喪失了斗志。
被前后眾多教兵擠壓在中間的嚴昌令,面如死灰,到了這等時刻,哪怕他可以操縱著座下的石車動起來,可前后幾乎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也根本無法動彈。
一些驚慌失措想要逃命求生的浮羅教教眾,更是借用著手中的一些刀槍之類的工具,妄圖爬上兩側幾乎如絕壁的山嶺。
還有大量浮羅教教眾,眼見前后無路,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閉起雙目,大聲頌念起了古里古怪的經文。
嚴昌令耳聽著那些廝殺哭喊聲里的頌念經文聲,一時只感恍惚無比,他自是從來不信浮羅教那一套的,只是到了此刻,心中也不禁生出了寄希望于能夠求得幾位“圣人”出現。
這等絕境,凡夫武力難以抵擋,唯有教中的“三圣”施展大神通,放有機會扭轉乾坤。
只是,“三圣”高高在上,莫要說尋常教眾,就是嚴昌令昔日也未曾蒙面。
“尹師,看來著越北關是守住了!”
山巒之上,孫敬齋看著節節潰敗的浮羅教教眾,神色頗為激動地叫嚷了起來,“如今看來不但是守住了,恐怕還有了大量的援兵前來,你看那幾人…”
尹一元眉頭深皺,望著高大的越北關關門前方出現的幾個身影,輕輕頷首點頭:“雖有些并未曾蒙面,但狄五斗和杭九娘我如何會不認得?”
“嘿嘿…”孫敬齋咧嘴笑了起來,指著一個跟隨著狄五斗身后的身影,“還有杭家集的一些人,那個手握熟銅棍的漢子,氣力不凡,據說是昔年裴真人居其酒肆,得了一分好處。雖比不得狄五斗那等天賦異稟之輩,可尋常壯漢三五人都難比得上。”
“這也是緣法。”尹一元輕嘆一聲,“我自北地遇百萬尸鬼之后,劍心已破,如今這修為比起在嶧山時還有不如,不然,說不得也能在這萬軍之中取了敵將首級,免了這場災禍。”
“尹師不是說過,術法不過是手段爾。”孫敬齋對于尹一元所說的倒并不在意,反而出聲安慰道,“我未曾遇見尹師前,三十年自修,服氣御風,自以有所成。然遇到尹師后方知,不過坐井觀天而已。大周二百年威壓天下,如今術法修士早不如往昔,可其中傳承強橫者也不知多少。”
說著,孫敬齋頓了頓,又指了指那些混亂的浮羅教教眾,“這些癡人不過是百姓爾,真正難纏的還是其后背的那三個妖孽,有那三個孽障在,這些凡俗百姓又有幾人不為其所蠱惑脅迫。”
“盡人事爾。”尹一元淡淡嘆息了一聲,“如今龍虎氣已絕,天下宗門再度出世,凡俗征戰終究會再變了模樣,那些術法高強之輩,終究不可能容得下天下再出一個大周。”
“是啊,便是我道門也容不得。”孫敬齋嘆息了一聲,他雖是三十年自修,可年輕時到底還是做過胥吏之流,和尹一元行走了幾年,了解了一些秘辛,其實多半也將天下的一些問題看得透徹。
世人都說修仙好,修仙能夠得逍遙。
如今在孫敬齋看來,這方世界的修仙修道,哪怕有一日能夠舉霞飛升,可在此之前,不過也是在濁世掙扎。
真算起來,也就是比蕓蕓眾生的草芥們強出一點,可依舊得受宗門差遣,與強橫的妖魔廝殺,甚至凡俗世間,都有豪杰絲毫不見遜色。
如孫敬齋前一次和尹一元回真武宗,就見到了道門九宗之中的別有一番意味,看著是仙門,但其中又與尋常左道江湖差得到哪里去。
“嗯?”就在孫敬齋神思飄飛間,忽而尹一元望向遠處,臉上露出了訝然之色,久未展顏的清冷面容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想不到再會越州,所見之故人,卻是不少。”
孫敬齋跟著望去,花白的胡須也顫抖了起來,“竟是那個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