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乞丐一開口,頓時惹來了周遭眾多人的側目,甚至有不少怒視的眼神。
這條街面上人來人往,自然不可能眾人都熟悉,但一些個商家彼此還是多少有些臉熟的。
在場中人,好幾次都見著這些人圍著這乞丐抱怨,偏偏這乞丐憊懶得緊,且皮糙肉厚,被人抽上幾棍子打上一頓,基本上屁事沒有。
找幾個衙役胥吏來教訓,人家要么見機溜走,要么又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再次又跑了回來。
其實做生意的多半都知道這些乞兒多有是幫派之流的,即便沒遇到過,也多少會有些耳聞,像什么在你家開店門前索要好處,不給就潑糞倒垃圾之類的并不少見。
當然,這也主要對付的是那些無權無勢,毫無背景的,真正敢如面前這個乞丐這般膽大妄為,惹得眾怒,甚至還招惹到有后臺背景“貴人居”身上的,還是少見。
貴人居前,幾個已經看著丁丘等人面上,準備息事寧人的店伙計,一聽到乞丐開口,什么認不認的,登時就大怒了起來。
甚至,有脾氣躁些的,操起棍子就要再好好教訓一番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乞丐一頓。
那乞丐卻不慌不忙,看著眾人嘿嘿直笑道:“叫花子在這你等各家,不過是乞討些吃喝,又值得幾錢銀子,今天在這里還給諸位又如何?”
“就憑你這身無半兩肉的潑才!”
貴人居里領頭的一個店伙計,氣極反笑道,“你若是能付得起銀錢,今日我便好就好肉送你進酒樓好生招待一番又如何?”
那乞丐伸出黑乎乎的手指,似扣了扣牙縫,做出一副惡心姿態,卻不理會那店小二的叫囂,反而將目光落在了丁丘和李直等一行人身上,笑嘻嘻地說道:
“幾位公子看著都是讀書人,莫非是要進京趕考的,老叫花在這里預祝各位公子旗開得勝,金榜題名。”
“呵!你這討飯的倒是有些眼力。”
眾人中間,裴楚李直和丁丘幾人都未曾開口,反而是那位今日新到的年輕舉子解審露出了幾分饒有興趣的表情。
相比較起幾人,他年齡相對小上幾歲,平日雖有幾分眼高于頂,但少于世事磨練,反而這時候有些來了興趣。
那乞丐見解審搭話,頓時咧嘴笑著,稍稍朝幾人靠近了幾步,“今日老叫花便要給我自家討回一個公道,還請…還請這位公子做個見證。”
那乞丐這么一動,倒是不少人都發覺了,他似乎有些腿腳不便,尤其是左腳有點跛。
“嗯?這叫花子莫不是什么奇人異士?”
那位今日新到老成一些的舉子韓訥和三十出頭頗為儒雅的舉子晏邑都笑了起來。
丁丘和李直的目光在此時則不自覺地瞥向了站在一旁,神色平靜如常的裴楚。
在二人心中,毫無疑問,若說是真正的奇人異士那便只能是裴楚。丁丘是聽自家書童所說,當時他都差不多命懸一線,靠著裴楚一道符水救活過來,且知曉了裴楚去山中鏟除那精怪的。
李直自也不用說,裴楚雖只是漏了一手,但他知曉了他家中真正的最重要秘密,心中多少已經當做高人看待。
兩人眼見裴楚神色如常,并未開口或者貿然插手,當即也不言語,只是在一旁看著。
那乞丐抖了抖身上破爛臟污的衣袍,隱約一股淡淡的臭味在空中彌漫,但這番折騰反而將左近的人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甚至“貴人居”之中,二樓三樓一些臨窗的食客,此刻也探出頭來,想要看看下面的人腦。
那叫花子眼見周遭所有人都望著他,似乎想看看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他倒也沒有絲毫唯諾怯場,反而朝前面開口的解審道:“不知這位公子可能借我這討飯的幾文錢?”
“放肆!你這要飯的,還敢在這討錢?!”
站在酒樓門前的店小二怒喝出聲,其中一個舉起木棍就要朝叫花子當頭打去。
“慢著!”
解審輕輕擺手制止了幾個店伙計的舉動,反而沖懷中掏出了一小塊碎銀,朝叫花子的面前扔去,語帶嗤笑道,“本公子今日就想看看你能弄出個什么花樣來?我有言在先,你說你不是禍害,要給這幾日遭你騷擾的鄉鄰賠償,那你便要做到,若是不成,哼哼…”
最后兩個字解審未再繼續說下去,可在場誰都能聽得明白其中的意思。
“裴兄,你如何看?”
方才最先招惹這叫花子的丁丘,不知何時湊到了裴楚身邊,眼中滿是好奇地朝裴楚問道。
裴楚淡淡一笑,“丁兄,我站著看。”
“呃…”丁丘一時語塞,隨即搖頭笑了起來,“想不到裴兄也會戲言。”
“哈哈哈…”一旁的李直和晏邑、韓訥等人聞言皆是輕笑出聲。
場中。
那乞丐看著解審扔在地上的那一小塊碎銀,并未上前撿起,反而擼了擼衣袖,將手里的一個破碗倒扣在了上面。
“種銀子啊種銀子,種得銀子,”
眾人眼見那叫花子如此,猜測對方應該是要耍弄什么伎倆,一個個瞪大了眼睛,有在人群外些的,一個個跟是踮起了腳尖,張望不停。
乞丐似乎極為享受被眾人關注的目光,絲毫不著急著弄什么手段,反而在旁邊一會抓耳撓腮,一會又左右蹦跳,最后更是一屁股坐在了倒扣的碗上。
“你這要飯的,莫不是來消遣我等的!!”
人群里,有人看了半晌,見那叫花子裝神弄鬼,也沒弄出個名堂,頓時不耐煩地叫嚷了起來。
其中那幾個店伙計更是按捺不住,就要上前廝打。
正在這時,哐當一聲,那乞丐屁股小面的碗忽然被他坐得碎裂,叫花子臉上露出了一絲驚駭驚恐的表情。
跟著一下蹦跳而起,似乎要躲避那朝他撲來的店伙計,突然——
就在叫花子屁股挪開之后,地上忽地長出了一株綠苗,青翠郁郁,極為艷麗。
乞丐臉上的驚恐表情不見,反而哈哈大笑,跟著叫道:“長!”
在眾人眼中,地上那綠苗一下就長高了尺許,成了一株小樹苗。
“再長!”
那小樹苗宛如神異,在乞丐的話音落下間,跟著再度長高了一截,差不多達到了一人高,樹干也約莫有手腕粗細。
圍觀的眾人個個雙目圓瞪,看的這般神奇的場景,都有寫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站在酒樓前的眾人看的也是目瞪口呆,這般奇異之事,聞聽都少有,何況親眼所見。
“這這…”
那叫做解審的舉子,面色變幻,完全愣在了那里。他旁邊的韓訥和晏邑兩人的表情也不遑多讓。
那些個方才還叫囂得厲害的店伙計,更是驚駭地倒退了兩步,其中有幾個甚至兩股戰戰,想要跪下磕頭。
即便民間多有流傳神仙、道人之類的術法故事,可聽說和真實見著,那等震撼程度,完全是不一樣的。
此刻,即便是裴楚臉上都微微露出了一絲驚訝之色,從這乞丐出現至今他全然沒有在身上看出半點端倪,包括對方所施展的法術手段。
“裴…”丁丘看得眼睛也是亮光大冒,忍不住在裴楚身邊再度出聲。
不過,這次不等裴楚開口制止,丁丘就自己將后半截話咽了下去。
只見那乞丐揮舞了一下臟兮兮的衣袍,哈哈哈大笑著,又再度朝著那齊人高的小樹喚了一聲,“長!”
那齊人高的小樹再次長高長壯,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在幾家酒樓和店面的街道上就多了一棵蔥蔥郁郁的大樹。
裴楚微微昂著頭,雙眉緊蹙,看著那數丈高的大樹,以他踏入洞玄之境的道行法力,到了此刻還是未能看破。
他能夠感覺到,不是幻術,那破土而出,頃刻間成長起來的大樹,真的就是實物。
“銀…銀子…”
忽然,就聽有人群里有人高聲嚷了起來。
被這乞丐施展的術法震撼的眾人,抬頭望著那棵蔥郁的大樹,發現了不尋常的地方。
在那翠綠的枝葉之間,隱隱約約掛著點點果實。
那果實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著銀白色的光芒,卻是一錠錠的銀元寶。
“行經此地,叨擾良久,這便送些好處與諸位。”
那乞丐站在樹下大笑出聲,忽然伸手一指,噼里啪啦的銀元寶就宛如雨點般落了下來。
原本還被這神跡所攝的往來販夫走卒,酒店食客,登時齊齊哄鬧了起來,拼命里朝著那樹下涌了過去。
一個個拼了命地爭搶起落在地上的銀元寶,有些被樹上落下的銀元寶砸得頭破血流,也絲毫不理會,反而神色或是猙獰或是癲狂地大叫著。
裴楚站在酒樓前面,隨手一招,將一塊落下的銀錠收入手中,手指用力,登時清晰的兩個指印出現。
丁丘和李直兩人,并未上去哄搶,他們家境都算不俗,只是看到了裴楚的動作,驚呼出聲:“竟然是真的!”
就在這時,街道中間,那棵數丈高宛如華蓋的大樹,已然不再繼續落下銀元寶。
眨眼間,又從一棵大樹,化成了一棵小樹,然后是樹苗,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那乞丐不知何時,也早已不見蹤影。
站在街道上,哄搶著銀元寶的眾人,一個個抬起頭。若非看著手中真實不虛的銀元寶,幾乎覺得方才那片刻,宛如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