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城。
平州州府所在。
城門前,人流往來如織,商販行人絡繹不絕。
平州已經位于此時大周朝的核心地帶,毗鄰中州,吏治雖然不敢說清明,但不論是市井小民還是城外的佃戶農夫,日子大抵都還能過得下去。
這一日,安平城外二三里的官道處,走來了無車無馬的三人,面上皆是風塵仆仆之色。
走在前面的一個青衣書童,看著不遠處已然在望的安平城,略顯得疲乏的面孔上驟然浮出了興奮之色,大聲叫嚷了起來“公子,裴…公子,安平城,安平城到了!”
“哈哈…”
丁丘瞥了一眼遠處浮現出了輪廓的偌大城池,笑著伸手拍了拍那青衣書童的肩膀,“你這一路跟著我算是吃了不少苦頭了。”
青衣書童面露靦腆,連忙搖搖頭,“丁三算不得辛苦的,倒是公子你…”
“不辛苦么?”丁丘臉上露出幾分促狹之色,“那要是等我落榜回鄉,你便也與我一起走會平遠縣如何?”
“啊?”丁三兩道眉毛皺成了八字,露出了一絲苦色,隨即又急忙說道,“公子不可亂說,今次你定然是能夠金榜題名,可不敢說這等喪氣話。”
“哈哈哈…”丁丘哂然一笑,臉上頗有幾分自傲道,“我延期三年去玉京科考,自詡做了充足的準備,若真不得中,此為天意,又什么說不得的。”
說著,丁丘又轉身望向旁邊一個穿著青衫,看著似也如書生一般的年輕人道,“裴兄,你覺得我說得可對否?”
“丁兄心性,甚為灑脫。”那書生目光同樣望向遠處的安平城,面露微笑,點頭應了一聲。
丁丘再次哈哈大笑了一聲,上下端詳了一眼青衫書生,臉上露出了幾分古怪的笑意,“裴兄,你穿上這身青衫,卻比你那道袍要來得有風采,若是進了安平城,怕是能夠引得不少女兒家追捧。”
“丁兄說笑了。”
青衫書生搖頭失笑,“若論鳳儀,我一個山野之人,哪里及得上你。且我名入度牒,也算是個出家人了。”
青衫書生自然便是裴楚,自答應了丁丘與他一起前往玉京,這一路上幾人就結伴而行。
裴楚之所以會做書生打扮,是因為那一夜回來后,發現他換下的道袍已經被書童丁三拿去漿洗了。
這書童手腳麻利,又有眼力勁,這一路上裴楚都能看得出,他與丁丘差不多是一起長大的,關系似主仆又似兄弟。
裴楚的衣物,離開楊浦縣時,最初還是自己洗的,后來陳素接過去幫襯著洗了一些,其中又有財貨充足時,隨意換了扔的。
后來法力漸成,雖無幻化之術,但掌控風雨漸趨純熟,已經不太需要人工去洗衣物。隨意引得一陣清風氣旋,伴著一些清水,比之他曾經那一世的洗衣機都還要來得迅捷方便。
不過,在丁丘的邀請下,他倒也覺得穿著一身道袍和對方一個舉子在一起,頗為扎眼,干脆就穿了丁丘的青衫。
裴楚此前見了荀浩思和方秋子等人,多少了解到道門儒門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未免麻煩,用個書生的身份,確實還算便利。
且他此次上玉京,想要看看大周朝到底是腐朽不堪,還是到底別有緣由,跟著丁丘這名舉子,或許還能看得更多一些。
他這一世是農戶出身,之后得了無字書的傳承,算是真正起于微末,此間底層民眾的辛苦,他多有所見。
但對于達官顯貴,或者說大周的統治階層,了解依舊還是片面。
譬如在司州,若非遇見了荀浩思所代表的儒門,他根本不會想到這文科舉后面會和大周龍虎氣牽連起來,在這樣一個神魔世界,一個人間王朝能夠統御天下,自然會有一些依仗。
丁丘聽到裴楚的推托出家人的言語,頓時搖搖頭,笑道“裴兄哪里話,我聽聞道門不禁婚娶,如今玉京城還有過名動一時的‘癡道人’,醒來飲酒作樂,寫詩提賦,醉時夜臥花柳,名妓相陪,其倜儻風流事,不知羨煞了多少我們讀書人。”
道門不禁婚娶,這點裴楚倒是知曉緣由,并非道門九宗都是如此,而是其中有一些宗,可有道侶也可有俗家,并不能一概而論。
不過,他聽到丁丘提起“癡道人”這個名字,一時倒微微有些來了興趣,隨意朝丁丘問道“這‘癡道人’又是何許人也?”
據他那日所見的道門和儒門的關系,并不融洽,甚至在他想來,玉京為大周帝都,儒門最強大的勢力范疇,應當不會有道門的人士出現。
這也是他之所以愿意更換裝束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招惹眼球,使得惹些無謂的麻煩。
但聽丁丘所言,這“癡道人”在玉京卻創下了偌大的名聲,由不得他不感到奇怪。
“小弟從未去過玉京,自也無緣一見。”
聽到裴楚問 起“癡道人”,丁丘倒也不隱瞞,徑直說道,“那是前番聽一位友人說起,那癡道人據說出自道門,號稱有三癡,一曰酒,每日無酒不歡,最能品鑒天下美酒。二曰詩,能寫得好詩詞,是以極受玉京各大妓家追捧,三便是曲,能撫得一手好琴,多少人求聞聽一曲而不可得。”
“這倒有些意思了。”
裴楚聽完丁丘所言,微微咀嚼了一陣,輕輕頷首。
丁丘又笑道“若到了玉京,我等當去見一見,這般風采人物,國朝二百年也未出幾個呢…”
幾人說話間,不知覺已經走到了安平城城門前。
站在安平城城門口,裴楚再次細細打量了一番這座城池。
若是規模,比之他所見到的州府東越城還要來得開合大氣,城門前的行人和車馬也是排著隊在等待進城。
城墻上下都有巡查的士卒,衣甲齊整,頗有幾分剽悍之氣。
雖不知其中城內繁華如何,但僅僅只看往來車馬,還有行人衣著氣色,就能夠大概得知,平州生民的日子還算過得去,至少比起他在越州、寧州所見,高出了不止一籌。
至于說司州和雍州,那就更不用說,簡直是天上地下兩個世界。
“這還是在平州州府安平城,到了中州,甚至是玉京,想來應該有是另外一番景象。”
裴楚心中無聲地感嘆了一句,對于大周這個朝廷的好奇越發奇怪。
一邊看著是烈火烹油的盛世氣象,一邊卻是民不聊生的亂世初臨。
“那漢子且住了!”
正在裴楚和丁丘等人排隊等待時,城門口一隊負責盤查往來行人的士卒,忽然叫喊了起來。
就見城門前,一輛兩匹馬拉著的馬車被眾多士卒攔住。
那馬車頗為普通,倒是兩匹拉車的馬有些意思,脖子上的系著紅繩鈴鐺,隨著馬兒的輕輕走動發出一聲聲清越的鈴鐺聲。
那馬車車前一個看著二十七八歲的青年,從車前跳了下來,沖著圍上來的守城官兵團團行禮,陪笑著道“幾位差大哥,小子林進,今日是送一位貴人到安平城。”
攔在馬車前的一隊官兵里,領頭的一個是個看著面容堅毅的中年人,看著應當是個隊正,并不為那青年的話所動,只是沉聲道“不論你是不是送人,想要進城車馬必須盤查。”
說著,那中年隊正擺了擺手,“給我搜!”
兩個兵丁立時應聲而出,邁步就要朝著馬車車廂跑去。
“我看誰敢?!”
林進橫跨一步擋在了兩個兵丁身前,神色微冷,望了眼兩個兵丁,又瞥了一眼那領頭的中年隊正,“我這車上是位貴人,你們若驚擾了,擔不起這罪責。”
“貴人?”
那守城的中年隊正嘴角微扯,幾步走上前撥開了那被攔阻住的兵丁,目光又在林進身上打了個轉,露出了了個不屑的笑容,“我倒想看看是什么貴人?”
林進望著那隊正的動作,身體微微側了側。
那守城的中年隊正面色猛地沉了下去,眼角隱隱升騰起了一絲殺氣,“朝廷法令,你敢阻我?”
“我…”
林進微微語塞,他想要阻攔對方,可心中又著實猶豫。
他雖然常自詡有武秀才的勢力,可如今武舉廢除,到底沒有功名,真的要與這些守城的士卒兵丁沖突起來,后續麻煩超出了他的想象。
只是,那馬車內…
就在林進神色糾結間,忽然一聲低低的輕咳聲響起,一個平和的聲音從馬車內傳來出來,“小林哥!”
“客人。”林進急忙轉身回頭。
“你且把這個東西拿與他看。”
馬車的窗簾掀起一角,一張紅色的硬皮紙遞了出來。
林進急忙上前將那硬皮紙接過,然后轉身交到了那中年隊正的手里。
中年隊正神色頗為狐疑,但還是接了過去,打開硬皮紙掃了一眼,原本還有些陰沉的臉上頓時露出了惶恐之色。
不等中年隊正有其他反應,那馬車里的平和聲音再次傳了出來“可以進城了吧?”
“可…可,可以。”
中年隊正似乎話都有些說不溜,急忙將那紅色的硬皮紙再次交還給了林進,連忙帶著人撤了開去。
林進重新上了馬車,也不看那些站在兩旁的兵丁士卒,駕馭著馬匹,鈴鈴鈴的清脆通鈴聲里,進了城。
站在遠處望著這場小風波的裴楚,此刻望著那漸漸走進城門洞的馬車,眉頭卻不由輕輕皺了起來。
就在那馬車車簾掀起的剎那,他隱約感受到了一股異樣的氣息。
這時,城門前不遠處,一輛看著頗為華貴的馬車旁,站立著的一名頭戴綸巾的青年,目光忽然注意到了裴楚身邊的丁丘,頓時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