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獵的大風呼嘯,冰冷如刀。
早春的大地,雪水漸化,黃褐色的碎雪下露出灰黑色的泥土。
偶爾在一些宛如黑色斑點的泥土之中,隱約又有幾根嫩綠的細草鉆出地面。
啪嗒——
黑色的腳掌踩在了這可堪堪出頭的細嫩葉片上。
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有些嫌棄地看著抬起鞋底,隨意地抖了抖上面的污泥,仰頭朝前方蒼蒼茫茫的荒野掃了一眼,愣愣地吐了口氣。
“王道平,你愣在那里干嘛,快點走!”
跟在王道平身后的趙川,輕輕推搡了一下發愣的王道平,語氣里似有些不耐煩。
“這么走下去,也不知要走多遠。”
王道平再次眺望了一眼荒涼的遠處曠野,搖頭無奈地嘆了一聲。
“少扯那些沒用的。”趙川似看不慣王道平那副猶猶豫豫的模樣,撇撇嘴道,“這一路都沒有那些東西追來,你就該知足了。”
“可是,我們也不知道前面到底如何啊?”
王道平對于趙川的擠兌倒沒太放在心上,兩人自小一起長大,性格雖不一樣,但方方面面都很是熟悉。
他所顧忌的是那種不確定,他年歲雖不大,但心智也算早熟,知道凡事應該謀而后動。
被那些怪物環繞,生存艱難,但這么長的時間,在他的細心觀察之下,已經多少掌握了一點規律。
往南而逃,盡管目前看來可能會安全許多,可那種不確定性,又讓他無法放心。
“管他前方如何,只要我們這些人在一起,活下去就是了。”
趙川大咧咧地喊了一聲,盡管他們這一行五男三女八人,年齡都是在十三四歲左右,可從父兄輩身上繼承的那股子豪氣,還有被諸多怪物圍困之下求生存活下來的韌勁,都讓他對于接下來要面對的一切無所畏懼。
戰天斗地!
生來不給我們活路,那我們就靠著自己搏出一條來。
“你們兩個別說了,省點力氣,多走一點路。”
在兩人前方,依舊蓬頭垢面的嚴貞轉回頭,掃了兩人一眼,輕喝一聲。
“知道了,貞姐!”
王道平和趙川扎了展演,齊齊應了一聲。
他們的衣著雖破爛襤褸,氣色也透著饑餓的菜色,可脫離險境之后,已經多少又恢復了幾分少年的生氣。
這一次南下,不論兩人心中如何想法,對于嚴貞的話,卻十分愿意聽進去。
這大半年光景里,自從父兄家人盡數死去后,大家都是靠著貞姐一路扶持鼓勵,才能走到今天。
其中如王道平,他已經不記得被嚴貞救過多少次了,每一次都是他以為必死無疑的時候,可偏偏,嚴貞硬是將他從鬼門關里拉了回來。
趙川或者其他的少年少女也差不離,不少人在那一次變故之后,都是嚴貞將他們從死人堆里拉出來,從怪物口中搶回了一條命。
嚴貞瞟了一眼,兩人作怪的眨眼間,輕輕搖搖頭。
她年齡比其他幾人要大上兩歲,從小生活的環境,加上劇變之后的連番遭遇,已經讓她急速成長了起來。
在這些人里,被眾人視為姐姐,她也視其他人為弟弟妹妹。
在嚴貞眼中,趙川性子和他父親有些類似,魯莽沖動,做事常常不管不顧,可卻有義氣。
不論發生什么情況,都不會放棄其他人,哪怕是死局,也愿意陪上一條命。
而王道平,或許是昔日其父是義軍首領的緣故,耳濡目染之下,性格穩重許多,遇事會多想幾分。
眾人能夠在怪物環繞的險境活到今日,其中不少次就是王道平的謹慎和心細起了作用。
像這一次,尋找到離開怪異妖鬼地盤的機會,心中早早地就對于一切的未知和不確定已有了其他的考量。
“這樣也好!”
嚴貞心性上雖較幾人成熟許多,可也明白,在這個世界,他們這些人只是在掙扎求存而已。
只要能活下去——
嘶嘶——
忽然,茫茫的荒野上,一個熟悉的嘶嘶聲響起。
正腳步蹣跚的一行少年少女,齊齊頓了一下,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距離眾人不遠處的一個小土坡上,砰地一下,泥土濺射開。
一只蒼白的手臂,從泥地里探了出來。
跟著從泥土之中躍出來的是一頭干瘦得宛如螳螂一般的怪異,手腳四肢纖細,腹部腫大,趴伏在地上看著格外的詭異。
“糟了!”
王道平在見著這頭怪異時,幾乎立時頭皮發麻,連忙高聲胡喊道,“貞姐,你們快逃!”
這就是他所憂心的情況,南下逃亡的路途,有許多未知的危險存在。
這頭怪異也不知是掉了隊,還是疫氣侵染到了現在方才發生異化,但不論那種情況,對于普通人來說都是致命的。
他們幾個,即便從小練過一些拳腳,可沒有陷阱武器,面對一頭怪異根本無力抵抗。
尤其是對周遭的環境不甚熟悉,想要再找到之前那樣的山洞躲藏都不可能。
“我來攔住他們!”
在王道平呼喊聲過后,站在他身邊的趙川已經幾步沖了出去。
他們都是見過這些怪異噬人的,一頭怪異短時間目標往往只會放在一個人身上,其他人若是把握機會,還是有機會逃離。
“趙川,別沖動,大家一起逃!”
嚴貞看著沖出去的趙川,神色焦急地大喊了起來。
嘶嘶——
那頭鉆出泥土的怪異,四肢在地面飛快滑動,拖曳出了一道道長痕。
“怪物,你沖我來啊!”
趙川站在眾人前方,拼命張開雙手,似乎在吸引怪異的注意力,跟著又一遍大聲呼喊,“你們大家快走!”
“趙川!”
“川哥!”
隊伍里少年少女們的驚呼聲,接二連三的響起。
嚴貞狠狠一咬牙,知道此情此景,已然沒有其他選擇,若再不逃,恐怕趙川獻出一條性命,他們這些人也沒有幸存的機會。
正當她要高喊出聲時——
天空上忽然有一陣狂風席卷。
一個人影從高空落了下來,一道白色的劍光閃過。
那頭四肢飛快舞動,就要撲到趙川身前的怪異,突然一下尸首分離。
黑色的疫氣從怪異的身體里冒出,狂風呼嘯過后,又將那些個疫氣給沖散,不讓它四下流散傳播。
嚴貞和王道平等少年少女,見此情景,齊齊松了一口氣。
王道平從后面幾步趕上,神色微微有些激動,卻有不知該如何說起,最后只是捶了趙川一拳。
“多謝道長!”
這時,嚴貞已經從后面趕了上來,恭敬地朝著裴楚行了一禮。
“謝謝道長!”
王道平見嚴貞行禮致謝,跟著也朝著那落下的身影拱手行禮,一邊說著,一邊又拉了拉旁邊的趙川衣角。
趙川似這才反應過來,大咧咧地喊了一聲:“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嗆啷一聲。
裴楚將手中的卻邪劍收起,回頭望向幾人朝他感謝的幾人,擺了擺手,“不必如此,我既答應送你們往南而去,自然要保你們一路平安。”
說著,裴楚又望了一眼倒在地上黑色的疫氣散去后,只留下蒼白軀殼的怪異,又搖了搖頭,“這怪異潛在地底,方才是我看漏了。”
目知鬼神的道術能夠讓裴楚見陰邪,見水中物。
但如今司州北境荒野,不論是怪異妖邪還是尸骸之類,處處可見,陰邪之氣遍地,于他眼中有時望過去都是白茫茫的蒼白一片,這些掩藏在地底的怪異著實有些難以尋找。
“道長能夠護我們離開,已經感激不盡了,安敢見怪道長!”
嚴貞聽到裴楚的說辭后,連連搖頭,她心性成熟,非是那等不知好歹之人。
在如今這世道,如裴楚這般人物堪稱罕見,心中感激都來不及,著實沒有其他責怪之意。
而且,這一路上,他們之所以能夠安安生生行走著,就是裴楚事先將許多怪異、疫鬼尸鬼清除了。
“就是,這鬼東西突然跳出來,怪不到道長身上。”
方才差點遭遇怪異毒手的趙川,也是咧嘴笑著喊道。
“叫我裴大哥吧!”
裴楚看著幾人,臉上露出了淡笑,“接下來一路你們便跟著我一起。”
望著幾人,心中有些話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這幾日的時間里,裴楚已經從眾人口中得知了一些情況,也明白了他們的身份。
眼下的這八人,就是他離開東越城時,張萬夫托他傳話的那一支義軍。
司州雍州前番已然混亂,各地割據一方的大小叛軍土匪多如草芥,只是這些叛軍,大約在大半年以前,除了少數的幾支流傳出去外,開始急速消失。
一切緣由就是從雍州流入的疫病導致的,這種疫病潛伏隱秘,若不通術法,幾乎很難查詢出端倪。
而一旦爆發起來,幾乎頃刻間就化作怪異、疫鬼之流,根本無法應對。
哪怕是逃離出去,只要稍稍感染了疫氣,立刻就能夠再度讓這些叛軍再次土崩瓦解。
短短的半年多時間,雍州到司州北境,幾乎肉眼可見的淪陷。
速度之快,幾乎連通風報信都難,偶爾流傳出的一些個流言,稍稍未曾注意,立刻就是一城一縣一鎮的傾覆。
如今裴楚也不知司州之內到底有多少疫鬼怪異,又有多少人死去,或者淪為流民。
“有道長和我們一起,后面的一路肯定安生了。”
死里逃生后依舊大咧咧的趙川,聽到裴楚說出同行,已經興奮地叫了起來。
話一出口,似乎又想起什么,上下打量了一眼裴楚,道,“真可以叫裴大哥么?”
他們幾人都看出裴楚年歲不大,只是看著裴楚的手段,眾人又不敢真的將裴楚當做年輕人對待。
裴楚輕輕點點頭,目光望向領頭的少女嚴貞,面色有些無奈道:“此次,我本就是尋你們而來的。”
前面裴楚讓眾人離開藏身的洞穴,逃亡南面,并未表露身份。
他恢復了幾分法力之后,便以絹云乘足的道術,行走周遭數百里,所見皆是白骨森森,要么就是尸群肆虐,幾乎少有人煙。
這一場災難比他所預想得要嚴重得多,稍稍好一些的只有一點,那就是這方世界雖道法顯圣,但到底還是封建時代,生產力不高。
且其中疫氣感染,類似喪尸、僵尸,周遭只要再無活人后,疫鬼、怪異肆虐速度,反而慢下來。
“尋我們?”
嚴貞、王道平、趙川和其他少年少女,聽到裴楚這話,都是愣在那里。
裴楚當即將張萬夫托他傳話一事,一一與幾人說了。
“原來是張大叔。”
嚴貞聽完裴楚的話,這才明白過來。
其他眾人先是愣了愣,隨即臉上也露出了恍然之色。
張萬夫本就是他們所在這一支義軍的靈魂人物,各家的父兄輩都是追隨張萬夫的。
只是對方性情不喜牽絆,又急公好義,在司州局勢割據已成后,聞聽南面越州又難,便只身南下。
他們這支義軍,在張萬夫南下揚州越州之后,最初還算過得如意。
只是后來疫病爆發,尸群出現,老少青壯上萬人,要么淪為怪異、疫鬼、尸鬼之類的妖魔,要么就被啃食了血肉。
勉強活下來的就寥寥五六十個被保護得比較好的少年少女,只是隨著怪異尸鬼越來越多,生計艱難,到了如今便只剩下他們八人。
“先離開此地吧!”
裴楚簡單地與眾人交代了一番,又遙遙望向遠處。
或是心有所感的緣故,此刻的他,總覺得鳳唐縣或有意外之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