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沽城內的圣教堂已經布置成了簡易的審判席模樣。
德拉蒙德戴著白色的假發,靠在控告席上,神壇改造而成的審判席上放著一本《三一圣經》。
圣經黑色的小羊皮封皮已經打開,泛黃的書頁之上,散落的放著一些凌亂的器物。
一盞銀杯放在書本的最右側,它旁邊是一個點燃的銀燈吊墜,還有一枚破碎的鏡片壓在書本上,映照出德拉蒙德正在打理自己儀表的影子。
德拉蒙德手中通神老道送來的銅錢在指間一翻,一只翅膀上猶如鬼面的黑蛾就從銅錢的背后飛出,緩緩爬上了圣經的封皮。
烏鴉飛落,德拉蒙德拔下了它的一根羽毛,將其插入了書頁中。
石頭雕刻的棋子小人、白骨打磨的菩薩、銜尾蛇的銅環。
最后是一片純黑的,旁邊銀燈的光灑上去,完全被吞噬的小塊天鵝絨幕布,還有一只被抓來的蝸牛…
德拉蒙德解開了自己的菩提木手串,將一朵蓮花一同放在了圣壇之上。
德拉蒙德立于舉證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結,清了清嗓子,聲音在空蕩蕩的教堂中回蕩。
他站立于原告席上,向著空無一人的審判席道:「我們至高無上的三位造物主,以及其他九位同樣偉大的司辰們——」
他將手按在《三一圣經》上!
「當被告在第五紀元四十年九月二十八號十一點四十六分以有罪之軀降臨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諸位司辰中最為神圣的約定和律法便已經被觸犯」
「他不僅違背了燈父在創造一切靈之時,最為嚴肅的律法——不得背離‘父’」
「更是以天上的神圣之軀,降臨在杯母所創造的原罪血肉之中」
「最卑劣的是!」
「他以最神圣的靈,降臨在最墮落的肉體中,導致了燈父和杯母的‘結合’,而成為了‘圣子’,沾染原罪。」
「證據清晰顯示——」
德拉蒙德將一本沾染了錢晨之血的筆記本放在了審判席上,繼續控告道:
「圣子在誕生之初,便開始了背離。」
「此刻!」
德拉蒙德仰起頭,凝視著頭頂,目光仿佛穿過無數阻礙,與天穹之上的列位司辰對視。
「我以原初黑暗賦予的真實和訴訟權,剝開這具偽善軀殼下的終極僭越——」
「我在此控告他的十二項罪行」
「第一項:背離至高燈父之神圣本質」
「第二項:篡奪原初黑暗之真實混沌」
「第三項:褻瀆至圣杯母之神圣性相」
「第四項:褻瀆陰陽道君之平衡權柄」
「第五項:干擾白骨菩薩之往生秩序」
「第六項:劫持黑天蛾母之秘史輪回」
審判席上,一件件象征之物化為飛灰,天穹之外,諸位至高存在一一降臨。
海水淹沒了直沽城,錢晨萬丈身軀屹立其上。
一顆頭顱忿怒咆哮,一顆頭顱冷漠凝視,一顆頭顱暢快大笑。
他正面的兩只手臂,拉開乾坤弓,搭上震天箭對準了在四周鼓蕩海水盤旋的應龍。
最右邊的一只手提著太陰斬妖刀橫刀向天。
左手的手臂挽著碎日火尖槍斜指大地…
赤紅的混天綾纏繞在身上,肋下的一只手臂舉起金色的乾坤圈,最后一只手臂則拿起了金磚,一副一言不合,掀人前臉的樣子。
四妖各立一方。
旱神女魃的身軀上滿是刀痕。
僵尸之體被劈砍,貫穿的皮肉外翻,黑血帶著無盡兇煞之氣,滴落在地面,讓應龍掀起的四海之水始終無法淹沒她腳下的地面,海水不斷被血液蒸發。
大袞身上的觸須都被砍完了!
身上的血肉帶著冰霜,雖然還在蠕動,卻只能緩慢的愈合,它所在的位置,海水已經被傷口滲出的寒氣冰封。
石人的腦袋還被錢晨踩在腳下。
無頭的軀體聳立在那里,血黃色的長河環繞著它,斑駁的身軀上,亦是傷痕累累。
最后的應龍…
頜,逆鱗,右眼中三支震天箭齊根沒入。
龍血沿著箭桿滴落下來,每一滴都化為一片海洋,幾乎要淹沒了這個世界。
“錢晨!你可知罪?”
錢晨轉頭…
造化鼎所化的天后娘娘最先踏碎銀河,她的長袍拖拽著群星,深海中那株真正的血肉母樹塑造了她的身軀,帶著長姐的威嚴,一開口就怒斥不肖弟弟!
天穹之上的鏡天倒映著鏡主,昆侖鏡以少女之軀,捧著一面鏡子在倒影中看著錢晨。
再回頭,天地間散落的無數白骨也堆砌起一座蓮臺,每顆顱骨眼窩都生長逆向開花的曼陀羅。
花蕊間垂落的不是花粉,而是粘稠的骨髓。
白骨菩薩頸間瓔珞用嬰兒囟骨串成,每當頜骨開合誦經,就有亡魂從枕骨大孔飄出,無數白骨組成了她的模樣。
但她只有一半,另外一半或許是殘缺,或許是虛無。
半面菩薩另一張臉下只有一個空殼!
正是冬之司辰——輪回盤。
然后就是漫天的黑暗化為一對羽翼,黑天蛾母振翅,群星猶如鱗粉搖落,它的復眼之中倒映著無數文明的末日,腹部環節紋路實為秘史,那些被遺忘,被抹去的隱秘和歷史在翅膀的鱗片之下蠕動。
蛾之司辰——封神榜!
一只紅龍長著百獸的頭顱,從巖漿之中爬出,它的尾巴卷起無首的石人,敵視的看著錢晨。
獸之司辰——大日金鐘!
鴉之司辰的羽翼,由黑死病患者的皮膚拼綴,每根飛羽末端都掛著無數的尸體。祂的啼鳴無人能聽見,一旦聽到,便會步入死亡,便是連錢晨也無法幸免。
誰能想到,象征智慧和疾病的鴉之司辰,本體居然是大天魔碑呢?
海水被應龍攪動,環繞著直沽城——或者叫陳塘關,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通往無盡的毀滅和黑暗。
渦之司辰——滅世大磨!
蛇之司辰陰陽道君沒有固定形態,它可以顯化為兩只相互吞噬,環繞世界的大蛇,但它最終還是以旋轉的黑白太極圖顯現。
蓮之司辰和樹之司辰最為低調。
它們一個靜靜漂浮在海面上,是直徑五百里的一朵蓮花。
一個從星辰之中倒著生長而出,是無數星光垂落,紋路構成的一個樹形圖!
除去燈之司辰——創世明尊,以及尸之司辰——原初黑暗。
十位司辰齊至!
天后娘娘低聲笑道:“最后的審判即將開始,但我們只會在你終結的時候,做出判決!”
說著,她伸手一點。
息壤和血肉塑造的定海神針和金磚,就在錢晨的手中化為了爛泥…
鏡主揮了揮手,太陰神刀和火尖槍的碎日槍尖,也化為了無數鏡片,割裂了錢晨的手掌,重新回到了天上。
黑天蛾母灑落的鱗粉落在乾坤圈上,那段被明尊六龍強行扭曲的時光長河驟然解開,化為了秘史重新流淌。
百首的紅龍大口吞咽著巖漿。
突然末日的鐘聲響起,將錢晨駕御的六條金龍,強行送回了天上,日月星辰再次運轉起來。
輪回盤扯住了混天綾,將那萬丈紅綾拉向了自己。
錢晨怒瞪了回去,另一只手死死捏著混天綾的另一頭,冬之司辰無奈搖頭,右手一劃,用死亡剪斷了混天綾,即便是錢晨捏在手中的那一頭,也紛紛揚揚,重新化為無數命運的絲線,從他手中滑落。
鴉之司辰張開雙翼,無數黑暗如羽毛落下,錢晨抓著乾坤弓,震天箭的手驀的一空。
低頭去看,弓箭已經回到秘史。
三百道德并非輪回之主慷慨的賜予,而是祂對危險敏銳的評判!
活下來的輪回者沒有一位認為這是一種幸運,僅僅是錢晨和四妖交手的余波,那旱魃飛濺的污血,充斥著災劫之氣,落在地上瞬時間龜裂千里,寸草不生,輪回者沾染到一絲都會哀嚎死去,尸骸甚至會化為僵尸。
那錢晨揮刀狂砍,不知多少魃血飛濺,在天地間形成了恐怖的災劫。
每一滴血,便是赤奮若這等元神真仙也不敢輕易沾染。
黑血落地,沾上樹,樹便會化為樹尸;沾上石,碎石也會重聚,化為石尸;沾上大地,便會裂開,鉆出滿身巖漿的大地尸魔!
僅僅是這些沾染魃血的僵尸,便給予了許多輪回者慘痛不已的教訓。
還有石人掀起的血黃河流,黃河隨著石人奔涌。
對于錢晨來說,不過是交手時的異象余波,但對于輪回者,卻是大難臨頭,血黃色的河水潑來,一切神通法術都要被它磨滅,任由何等護身的法寶,也要融化在其中。
人更是一聲不吭,便在里面化為血水!
應龍神軀并不自帶災厄,但它的出手卻是威力最大的。
一舉一動都有毀天滅地之威,不幸招惹它出手的余波,任由你何等道行,只要不是元神真仙,必死無疑!
而大袞,這尊邪神之王簡直是行走的污染源。
莫說被它的觸手血肉污染,就是看到了它,神識掃過它的身軀,在記憶里淺淺留下個影子,都會化為恐怖的精神污染。
它的嘶吼聲,更是當場送走了數十位輪回者,叫它們長出觸手,立刻化為魔怪。
但這四妖,加起來也比不過錢晨一個人。
他碎月為鏡,一刀劈出凍徹萬里;
他砸落大日,無盡劫火從天而降;
他卷起無數因果,情絲,愛恨,貪嗔,萬丈紅綾攪動人心魔亂動;
時乘六龍,更是取走了萬物運動的第一推動力,讓所有輪回者的法術都無法改變物質的運動狀態,神通法力,失去了‘力’!
最后定海神針,四處亂砸,四妖猶然被砸的身軀迸裂,輪回者們更是擦著碰著,就會灰飛煙滅,后面的碎日火尖槍到處亂戳,上面燃燒著太陽神火,更是連尸體都不用找了!
若不是發現一人四妖,有意無意都忽視了腳下的直沽城,交手都避開了這里,十個輪回者只怕也活不下一個來!
宇文黑獺用兵字訣祭起了女魃的一滴血,污染大地化為尸魔將他們一行人包裹起來,藏在直沽城地底極深之處。
普六茹手中開皇劍也連連掃動,斬滅那些災厄之氣的余波。
“這便是道君出手?”
梵兮渃虛弱的躲在大地尸魔的最深處,面對應龍掀起的天河大水,她勇敢的想用玉凈瓶收納,結果被應龍掀起的一滴水珠重傷,立刻乖乖的躺了回去。
劉裕也繃緊了身軀,咽喉不住下咽。
普六茹看了一眼身邊,嘆息道:“這些黑血是煉尸的至寶,若是不怕其災劫之氣,取回一滴,也能締造一處養尸的兇穴,成就一左道宗門的傳承!”
“我也是看見那天河之水夾雜真水、玄水,才想要以神通收納…豈料…”
梵兮渃也十分委屈,她以大神通的雛形出手,但一個照面,便被應龍掀起的余波打碎。
若非那是大神通的雛形,那道水流足矣粉碎她的金丹。
“這玉凈瓶大神通,我明明參悟了龍族的真龍玄水陣,足矣抵御真龍行云布雨的大神通,怎么就…唉!玉凈瓶碎裂之時,我竟然都察覺不到一絲神通的痕跡,就好像那真的只是尋常洪水一樣!”
宇文黑獺抬頭看了看頭頂,突然道:“頭頂的動靜沒了?莫非勝負已分?”
幾人面面相覷,眼中都有意動,區區三百道德可滿足不了他們的胃口,之前的大戰,整個世界的幾乎破碎,更是又數不盡的天材地寶在交手的余波中誕生,粉碎。
被錢晨打碎的日月鏡片,女魃之血,天河之水,冰魄寒氣,石人之軀,乃至大袞被削下來的血肉,都是某種意義上的魔道至寶。
赤奮若興奮的凝視著頭頂,他已經察覺到數尊可怕至極的存在已經聯手降臨。
天地法則的異動,各種道途交織的天道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這種法與理,道與路的哀鳴,只有元神真仙才能察覺。
更讓赤奮若興奮的是,天地大道的法則,都在那些存在的意志之下變動。
那尊萬丈巨人手中的神兵武器,一一消散。
“哈哈哈…大哥果然算對了!道君又如何?開天辟地的創世之神又如何?早已經是別人算計的目標!錢晨,你最后的掙扎也終于惹來了你之大敵的降臨,十二司辰,居然沒有一人站在你這邊!”
“我太歲盟,花費無數心力,降臨數十次挖掘秘史,才隱隱察覺到其他道君對付你的謀劃。”
“此番冒險降世,也終究救不了你!”
法則的異動并非尋常輪回者能察覺,但頭頂的某些氣機變化,終于讓某些人感覺到了什么。
“道君!”
“一尊尊道君從天外降臨,僅僅是他們外泄的一點氣機,就改變了此界的大道。”有人抬手掐算著,感應那混亂如麻,而且正在沸騰的天機。
突然有人眼中迸發黑血,一雙重重嵌套的重明靈目生生化為灰白。
旁邊的造化道方士駕御鐵龍,冷嘲熱諷:“道君你也敢直視!這等人物已經是大道顯化,窺探一絲都猶如窺天,真是無知無畏。”
“究竟有幾位道君降臨?”掐算天機的那位修士驚叫道。
“不止一位,兩位,三位…至少是五位,六位,七位!天啊!這里究竟有多少道君!我出身至青蕊大世界,億萬里靈地福地,八千萬修士,三萬年來攏共也就誕生了兩位道君,卻已經是周圍七個大世界中最為鼎盛的了!”
一位魔道修士揮手放出幾個念頭魔,記錄著所能記錄的一切。
他目中閃過一絲精光:“這次的輪回任務十分驚人!或許是這些年以來最為恐怖的一次,就連輪回之地那些元神老怪知道了后都要出關!”
“我的消息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還有壽元將盡的老不死感嘆:“多少年了!仙秦肆虐諸天以后,再難聽到道君出手的消息。沒想到這次能親眼見證!”
“這個世界十分不凡,傳說有道種出產!”這是消息靈通人士。
“太歲盟布局萬年,太清宮避而不見,凌霄寶殿似有顧忌,雖然有興趣,但卻嚴令不得擅入此界。能進入這里的輪回真符,都被炒成了天價!”
“此番難道有驚天的道種誕生,惹得數位道君出手嗎?”
只有一個冷靜的輪回者越發忌憚,恨不得馬上抽身而退:“輪回之主送我們來這里干嘛?當藥材?”
宇文黑獺和普六茹等人爬上了地面,浮在被淹沒的直沽城上,仰頭望天。
黑獺低聲道:“希望錢晨道君能夠度過此劫,看來我們能身入此界,也有普六茹你繼承了這位道君道統的緣故,可惜這次輪回任務來的太早,我們修為不過剛剛結丹,根本無法插手劇情,更幫不上一位道君的忙!”
劉裕皺眉道:“輪回之主送我們進來究竟是做什么?難道只是見證這諸天萬界萬年以來都少有的道君交手嗎?”
梵兮渃想起歸墟一行,似乎也有輪回者混入其中,帶出了不少消息,鬧得輪回之地沸沸揚揚,眼中若有所思的猜測道。
“或許輪回之主也希望有人能把消息帶出去!”
在這個真幻道果開辟的世界,輪回之主們隨手將輪回者們作為調料,為此間發生的一切添加一點真實,免得錢晨倒轉真幻道果,將一切抹為虛幻。
它們根本不在乎輪回者們的震撼和揣測,其中的真相,遠超輪回者們的層次。
即便是道君之尊,也沒幾個有資格探尋。
司辰們撤去錢晨全部創世權柄,廢掉他所有兵器,身旁的四妖蠢蠢欲動,摩拳擦掌的圍了上來。
“我警告你們…”
錢晨指著應龍的鼻子:“不管你們有多囂張,我上面是有人的!”
應龍捏了捏布滿龍鱗的利爪,一根指頭,一根指頭的捏了過去,骨頭發出清脆的響聲,嘴角露出利齒獰笑!
“太上救…”
錢晨剛朝天高呼,應龍便以合身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