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康知道,廖老朝奉之所以在武陵坊市之中地位崇高,能與一些結丹長老相比,九成的原因都在他這一雙眼睛上。每天對著初升的太陽洗煉眼神,溫養目竅,修成了一門名為‘洞明法眼’的目術神通。
傳言能這門神通窺破元氣變化,甚至直視丹爐中的元氣微妙變化。
送來坊市之中的毒丹,假丹,煉廢的法器,沒有靈應的靈符,都逃不過這一雙眼睛。這才為廖老朝奉掙下了‘洞燭幽微’的美名。
但隨著老朝奉經驗越來越豐富,能讓他感覺看不準,動用神通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少了。
周康在坊市做執事已經三十年了,這才是第三回看到老朝奉如此鄭重其事。
在廖老的法眼中,這枚赤紅的靈丹散發著無比純粹的微芒,那丹藥混元一體,色澤之純粹,簡直就像假的一樣。
“這…或許是元氣之丹!”
廖老忍不住擦了擦眼睛,有些不肯定道:“這般純粹的藥性,我以目術神通都未察覺到絲毫雜質,恕我見識淺薄,只聽聞過這等丹藥,并未真正見過啊!”
“傳說太上傳下的丹術有四種,血氣之丹,能搏龍象,猶有力盡之時;草木之丹,智而通法,固長壽焉能不朽?金石之丹,雖能不朽,只如頑石難通大道;唯有元氣之丹,神明不死,造化自成。統御日月,裹挾風雷,呼而為云,吸氣為風!”
“按照《丹品論》中說,這便是四重金丹大道。言說的是結丹下品,仿照妖魔內丹,憑著本能凝聚駁雜元氣,或是直接煉化妖丹而成丹,品質最低,血氣強盛,壽元最下。而結丹中品者,仿照靈藥的君臣佐輔,調和內藥而成丹,雖然能長壽,但內丹卻如草木一般有枯有榮,依舊會老化。”
“唯有采納一絲金性不朽者,才能有望長生…這便是結丹上品。”
“但真正要比肩神魔,便要在金丹之中,化生神明而不死,修成元神。這便要吞吐元氣,通曉大道。”
“《丹品論》上所言,便是如今仙門世家劃分結丹品級,中正官評定道種仙材的依據。”
“但又有人說,這四種丹術,對應的是太上煉丹,能以妖丹、靈藥、金石、元氣為材,最后,一爐中能煉日月星辰,宇宙洪荒。妖丹便是如今旁門各種以蠱結丹,以妖丹輔助結丹的法門;靈藥便是如今主流丹道;而金石之丹,則化為器修劍修之道;元氣之丹,其下者如靈藥之丹,但更為純粹,其中者號稱外丹之術,能體外以鼎爐煉就元丹,其最上者才是如今的金丹大道。”
“這般沒有任何雜質丹毒,渾然如一股元氣,品質純粹如此的丹藥!”廖老有些顫顫巍巍的小心將丹藥放回了玉瓶中,遞還給錢晨道:“我只能猜測,它或許就是元氣之丹。”
“服用妖丹,能夠強大血氣,修成妖族的神通。服用草木之丹,能助益修為,延年益壽。服用金石之丹,能夠口吐劍氣,寄托性命。服用元氣之丹,能夠神明不死,乃是仿照太古先天神魔食氣煉氣,證得無上大道的途徑。也是當今練氣士,最為夢寐以求的丹藥。”
錢晨微微點頭,此人還算有些見識。利用種種妖獸魔頭的精血,煉制血丹之術,錢晨也會,但現在估計只有蠻荒巫教那邊,才會服用氣血之丹了。甚至金石之丹,也包括本命飛劍,燕殊的劍丸這種外丹。
錢晨能煉成本命飛劍,就是因為太古劍修一脈,其實起源于金石丹道,以劍胎為丹。
只是后來器修崛起,禁制之法大行其道,如今的主流飛劍不再只是一枚金石所煉的外丹,而摻雜了禁制道法。而錢晨煉器最不擅長之處,就是這禁制道法。
若是只煉劍胎,那還真是和煉丹一個道理。
周康聽得廖老這慎之又慎的話,不禁手都有些哆嗦了起來,焦急問道:“廖老都不識得此丹,可還能賣得出價錢?”
廖老冷笑一聲道:“我雖然有些眼力,但也不過是散修,這等丹藥通常只在道門真傳道統之中秘傳流通。我不認識,那些世家仙門可未必不認識。你喊門中的那幾位結丹長老過來,或者請門主出面,估計能識得此丹。”
“認識這等丹藥的人,必然舍得花大價錢,不認識此丹的人,也出不起那價。這樣一來,認不認識,又有什么區別?賣給識貨的人就是。”
“這種丹藥,都不是日常服用的!”廖老道:“唯有王謝司馬、李錢崔秦這幾家子弟,在感應、通法、結丹這等關頭上,才會服用,以為助力。尋常的丹藥有丹毒雜質,平日還可以慢慢化解排除,突破境界的時候,一不小心污了法力道基,功虧一簣,誰不怕?”
“這等中正平和,并無雜質的元氣丹藥,才有用處。”
“不然,誰舍得平日里修行,都用這種丹藥…他也用不起啊!王家謝家都用不起,除非他們肯傾盡全族之力,供養王龍象或謝靈運,還差不多。”
“不一定…”錢晨暗道:“我認識一個少女就用得起,她向我定了好多!”
“那這等丹藥能兌換多少信符!”周康的態度倒是十分的一以貫之。
他根本不管這丹藥有多難得,錢晨背景來歷可能有多大,只是一心想著賺錢,他作為迎客執事,把自己本職工作做好最重要,至于其他,想多了反而有害。
廖老皺起眉頭,頗為為難的樣子。
周康小心翼翼的看了錢晨一眼,旁敲側擊的提醒廖老道:“是不是廖老您還有些拿不準?若是有八成把握,便可收下了!機不可失啊!”
廖老橫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
“我是根據丹藥的品質之高,來推測它的來歷,而并非因為它可能的來歷,才判斷它的品質,就算這是草木之丹,有這般品質,那也是人人哄搶。”
“不一樣啊!”周康道:“有元氣之丹的名頭,我能叫此丹的價格上浮六成。許多本地世家嫡系我都認識,只憑此丹的名頭,我能叫他們把云車都賣了!”
“既然如此,廖老為何不收下?”周康小聲提醒道。
廖老倒是很耿直,對錢晨坦白道:“說白了。武陵信符這等東西,相比起來就是廢物,換多少都不值得啊!”
周康聽聞此言,陡然色變,隱蔽的拉了拉廖老的袖子。
錢晨拿出來的,只是第二批接引星辰之氣煉制的氣丹,說是元氣之丹,其實還是用了靈藥為材,只不過將靈藥煉制成了元氣,然后再合丹。他拿出來的這些,品質并非最佳的,也只是補充真氣,調和法力,增進修為的普通丹藥。
并非本質特異,純陰純陽,或者轉生圣胎這樣的靈丹。
所以花起來也到大方,聞言只是笑道:“若能以此采購靈材,你情我愿的事情,談何值不值得?”
隨手又將玉瓶推了回去。
周康點頭如搗蒜道:“當然能采購靈材,多少都能用出去。”
廖老還是此世的想法,并不曉得在錢晨的心里,這武陵信符就是一種一般等價物,要說氣丹至少是美元,乃是上幣,中土世界的市場并不開放,許多交易,都有不可見的障礙…
拿著金銀固然是買不到各種修行之資。
同樣,散修之間拿來交易,以物換物的東西,也打入不了世家仙門的圈子。
散修拿著自己辛苦祭煉左道法器,根本換不來紫紋龍牙米,清冥寒泉,玉屑圭砂這樣的資源…不為其他,就是看不起你。
而錢晨所拿的靈丹,那是哪里都能用出去的硬通貨,在廖老看來交換武陵信符這等只能買到下等資源的信用貨幣,著實是虧大了。
就像用美元交換津巴布韋幣一樣。
是津巴布韋外匯市場數不著的好事…
周康好像也知道自己過分了,他一咬牙,橫下心道:“若是道友覺得不值,我也可以拿出一筆三山符箓來…”
廖老微微搖頭道:“你能支取的那筆符箓,還值不得那么多!”
周康臉色一白道:“這是什么靈丹,那么大的一筆錢,買不得一顆?”
“一顆是夠了!”廖老點頭,然后抬手給他看了一眼那玉瓶的瓶口:“難道你只要一顆嗎?那與這位道友商量,也不是不可以。”
周康看到那玉瓶里的丹色,只感覺一陣頭暈眼花,他勉強扶著旁邊的柜臺,才站定下來。捂著額頭道:“廖…廖老,你就說這里能換多少?”
“大概四分之一?”廖老思索片刻道。
“廖老啊!你可真是童叟無欺。坦坦蕩蕩…”周康苦著臉道:“我先收下四分之一,其他請仙友在雅閣暫居,我去請示長老再來…”
“那我可以先動身采買,等你湊夠錢再來換剩下的!”錢晨微微點頭道,他其實不換成三山符箓也可以,反正都是一般等價物,美國商人去津巴布韋采購,不一定非要用美元嘛!反正有些土著還不認這花花綠綠的紙片。
在當地外匯市場換成津巴布韋幣,只要都交易成貨物,也沒什么妨礙。
但既然周康他們都誤會了,反正錢晨也不吃虧,就由著他們誤會吧!
廖老喊住他:“且慢!”
他伸手遞過去一張玉符道:“我應該還能動用一筆三山符箓,你拿著它去提出來吧!”周康愕然道:“廖老…這可夠?”
“是你的十倍!”廖老淡淡道。
周康腿一軟,總算知道在武陵仙門的高層之中,他和廖老的地位差異了。
“這買賣穩賺不虧,錯過了是他們吃虧!”廖老和錢晨那里笑談道:“這元氣之丹,可是道友親手所煉?”
錢晨并不直接回答,而是笑道:“我拿出三山符箓,難道還會畫符嗎?”
廖老以為他已經借此巧妙的回答了自己的問題,哈哈笑道:“道友當是道門真傳啊!說起來,不久前也有幾位道門真傳來到廣陵。”
錢晨從崔啖那里早就聽聞了這個消息,為了調查樓觀道遭劫一事,卻有不少道門真傳入世,但他自問身份已經洗干凈了。此次前往建康,就是想隱隱透露出樓觀道還有傳承之事。
當然真正著手此事,還得等到他拿下妙空的人頭,徹底鏟除這個后患之后。
到時候道門那邊想要插手干涉,直接扔出妙空的人頭出去,言樓觀大劫的罪魁禍首已滅。
屆時,錢晨自然就占據了樓觀道的正統,就算有人想要借口插手樓觀傳承,也沒了借口。
錢晨點點頭,似乎早有得知一樣,平靜道:“太上正統竟遭魔劫,確實令人發指。就是有九幽血海在背后撐腰,此事也定然不會就此作罷!道友可以看著…接下來入世的道門真傳,只會更多。你們這武陵仙坊若是能拿出真正的珍藏,說不定還能再換一些好物!”
他說的好像知道那幾只道統還會派人出來一樣,但其實也就是隨口一猜,并不負責。
但廖老那邊,好像已經將他當成道門行走天下的真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