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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元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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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有些事情你說的也對,對敵之策,我們這些文臣做起來終究難如你們武將那般用心于一…”宗澤繼續扶著岳飛臂膀言道。“譬如說,朝中文武,我誰都不服,卻只服氣一個李綱,然而陜州李彥仙當年彈劾李綱不會用兵以至于被通緝,如今卻在陜州幾乎以力挽狂瀾之態頂住完顏婁室兵馬,卻不正說明人家說的對嗎?所以李相公跟我,不會用兵就是不會用兵。”

  “只是鵬舉,不會用兵便不會用兵,因為國家制度,幾百年的傳統在這里,大事少不了我們這些相公罷了!我二人在這里,還能支撐著你們在前面用兵,而真要是我與李伯紀稍微有所退讓,那些烏七八糟之人便要來掌權的,官家也會再無人可制,彼時你們在前面再出色,又如何免得了靖康之事重來一回?!”

  非止岳飛,其余馬擴、宗潁,乃至于一旁的湯懷聽到宗澤如此懇切,也都紛紛肅然。

  “所以鵬舉,我現在喊住你,是想告訴你,你想得是對的,不要管我們這些老朽如何,自己且依著你的軍紀嚴明、兵精糧足的法子去做便是!將來成擎天玉柱之人,還得是你們這些知兵的年輕人!但是,彼時我們必然不在,你們若想成事,須懂得自保和結識內外援護…”

  宗澤也越說越嚴肅。

  “你說你性子改了許多,這是好事,但一定要再改一改才好,千萬不要學我又臭又硬,你一個武人,哪來我的這般恣意?你有我的資歷嗎?有我的進士身份嗎?有我這個年紀嗎?有我這份擁立之功嗎?所以此去一定要保重!再保重!”

  岳飛張口欲言,卻不知該說什么好,只能睜大眼睛勉力頷首而已。

  “馬公子,這幾日招待不周,讓你見笑了。”宗澤見狀也不多言,復又拽著裘袍扭頭先對馬擴緩緩言道。

  “宗相公說笑了!”馬擴回過神來,不由苦笑。

  “其實沒什么可遮掩的。”宗澤微微嘆氣。“一來你父子參與海上之盟,東京這里留守的士民都有怨言,我雖不以為然,但也不好約束,以至于你受了委屈;二來,你來做的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而依我猜度,按照官家的秉性,知道了以后表面上自然是一萬個孝悌恩義,但實際上卻未必會有個好結果,偏偏你在五馬山做的好大事業,我又攔不得,便只好不做處置。”

  “宗相公不必多言,這些我也懂得。”馬擴愈發苦笑。“但如今河北騷動,抗金之事正在其時,什么多余計較都該扔下…”

  “這便是我叫住你的緣故了。”宗澤也上前扶住此人臂膀,懇切相對。“官家近來發的那些旨意,別的不提,只說有些話道理還是對的…當此時,一千個一萬個不妥,只要能為抗金出力,那便是妥當之事…我老了,只求你、鵬舉、李彥仙這等年輕一些的人能盡忠報國,將來支撐起大局…這樣的話,若有朝一日能收復河北,乃至于直搗黃龍,我彼時則雖在泉下,猶如生息!剛剛那番話,豈是說給岳鵬舉一人聽的?”

  且說,馬擴自真定一路南下,歷盡艱辛,再往前數,這幾年更是遭受下獄、俘虜等等,受了無數的委屈,此時當得宗澤一句認可與勉勵,只覺得鼻中一酸,雖未哭出來,卻覺得萬事都值了。

  “走吧!明日還有事情要做!”

  宗汝霖是個痛快性子,幾句話交代完,便也不再拉扯,而是直接轉身,拖著那身雜色裘袍步入府中。

  至于馬擴與岳飛一直目送對方入府,方才一起無言轉身,上馬歸路。

  而且不說馬擴回去如何準備,另一邊岳飛回到城中住所,將隨行的湯懷等人連夜派出城到軍營中傳達軍令,預備明日軍事之后,卻是半點睡意都無,反而望月興嘆,心緒久久難平。

  臨到三更,岳飛愈發焦躁,總覺得要做些事情才能撫平心境,左思右想之后,他卻是喚來一名侍從,讓此人去往城中戍衛營中尋一人來,而對方聞得是宗相公身前第一紅人岳鵬舉相召,哪里敢怠慢,趕緊便帶了全套工具匆匆隨侍從到此。

  “你便是城中戍衛營內手藝第一好之人?”岳飛見得此人,也不廢話,而是開門見山。“俺明日還要出征,可能一夜妥帖?”

  “太尉放心!”此人舉手指天,連打包票,卻居然是個善于紋身的軍士。“從無為軍到東京城,誰不曉得俺單手獨龍貝言的手藝?甭管是什么圖案,什么地方,一夜保管妥帖!”

  “那便好。”

  岳鵬舉也是干脆,卻是直接當面在空蕩蕩的舍中脫了衣服,露出一身潔白的腱子肉來…其實想想也是,雖說紋身是力氣活加技術活,沒足夠耐力和本事根本紋不好,可宋軍中既然紋身成風,那最好的紋身師傅自然都也是軍中出身,岳飛有什么理由信不過此人呢?

  “岳太尉竟然從沒紋過身嗎?”這什么單手什么龍上下一看,也是驚訝一時。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俺母親自幼管的嚴,不許紋身,當日便是為了躲紋身,才走敢戰士的路子入得軍,如何會有舊紋身?”岳飛一邊繼續寬衣,一邊不以為意。

  “既如此,為何今日又要紋?不怕老夫人知道責罰嗎?”此人一邊掏出針、刀等工具,一邊繼續好奇發問。

  “今日俺要紋的,便是老母知道也不會怪罪,反而會有稱贊也說不定!”

  “是…那敢問岳太尉要紋在何處?”

  “四個字與俺深刻在背上…”

  “彼處紋了再多花樣,也無人看到,豈不白紋?”

  “又不是給他人看的,是讓自己記住的!”

  “是…”這什么手獨龍心下一動,也是趕緊肅然。“既如此也倒罷了,唯獨得教太尉知曉,初次紋身之人多會怕疼…”

  “你忒多廢話!”

  “是,是,是!最后一問。”這單什么獨龍取出烈酒,復又取來燭火后,趕緊又言。“太尉要紋個什么花樣?”

  岳飛早已經翻身端坐,系緊腰帶,并露出一片硬實脊梁,但此時聞言,卻還是忍不住微微一頓,方才緩緩而答:

  “四個字,盡忠報國而已!”

  這本欲不再廢話的單手獨什么微微一怔,卻到底是忍不住多言了半句:“無為軍貝言,愿為太尉效力!”

  言罷,這貝言兀自含了一口烈酒在嘴中,繼而噴在了岳飛背上,然后便直接下炙烤后的針刀于其上。

  月圓中夜,元宵佳節,血漬滴落于席,岳飛方才心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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