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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孤乃攝

  在永夏和傷兵們一起過了年,并完成與林司令的約定后,趙昊便啟程北上了。

  今年又逢大比,他按例要回京給自己又一批弟子進行考前輔導的。

  從呂宋到天津,海路全程3300公里。雖是北風天,但有黑潮相送,新型快速帆船的航速也提高了不少,一個月就抵達了大沽口。

  緊趕慢趕,終于趕在二月初九會試開考前,給基本素未謀面的學生們送了個考。

  趙公子趕緊抽空喘口氣,在家陪陪長輩。至于他老婆孩子,全都在蘇州呢。

  李明月原也不愿意到江雪迎的地盤上待著,不過士祺大了,到了上學的年紀。養不教、父之過,這種事當然要聽趙昊的了。

  趙昊雖然沒有讓兒子接班的打算,但也希望兒子們將來能成材,絕不希望他們一個個都變成被身邊人伺候、綁架的公子哥、廢物,人形木偶!

  那么首先就得讓他們遠離自己的母親和家宅,他給幾個兒子隱姓埋名,都送進了寄宿制的玉峰小學去讀書,希望那里刻苦勵志、事必親躬的學風,能洗掉兒子們身上的驕嬌二氣。

  如今幾個兒子里,老大趙士祥、老二趙士祺、老三趙士福都上二年級了,老四趙士禮也上了一年級。四個小子平素在學校住宿,每隔八天才會放假兩天,謂之旬休。

  后來大閨女小棠,見哥哥弟弟都去上學,就自己還擱家待著,這下不干了,哭著鬧著也要去上學。李明月被鬧得沒辦法,只好資助李贄的蘇州女子學校,辦了個附屬小學,把閨女丟進去這才消停。

  兒女都在蘇州府,當娘的自然也得在邊上陪讀,李明月這都兩年多沒回京城了。是以趙昊陪在干娘跳持械廣場舞…就是劍器舞時,大長公主殿下一邊緩緩耍著劍,一邊悵然道,明月遙在千里外,你爹也整天忙得不照面,弄得老娘這心里總是空落落的。

  趙二爺如今可不得了,在內閣已經從趙四變成趙二,位居次輔、官拜從一品少婦!

  不過他這個進步并非靠個人奮斗,而是全靠歷史的進程。

  他萬歷五年以禮部右侍郎晉東閣大學士。

  六年春,次輔呂調陽見張居正歸家后,依然牢牢把持朝政,絲毫不給自己機會,便徹底心灰意冷。宋朝有伴食中書,難道自己也要落個‘伴食閣老’的名聲?于是他再三稱病乞骸骨。最終于三月得準,詔賜內帑金百金,文綺二襲,且詔乘傳歸鄉。

  回家后呂調陽也是因郁成疾,于今年元旦卒于廣西老家。訃告呈送京中,皇帝命輟朝一日,諭祭十一壇,錄蔭一子為中書舍人,贈太保,謚文簡。也算是得了善終了。

  呂調陽一走,原先的三輔馬自強便自動接任次輔。趙四自然也變成了趙三,并晉為吏部左侍郎。

  然而自強亦得疾,七月元輔還朝不久便卒于任上。詔贈少保,謚文莊,遣行人護喪還。

  于是趙二爺便自動升為了次輔,同時理所當然的再進一級,升為禮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

  今年元旦,又晉為少傅。皇帝還有意命他為本科會試大主考,可謂風頭無量。

  然而趙守正頭腦十分清醒,馬上跟皇帝辭讓說我都已經是次輔了,再擔任主考太過了,未免有貪得無厭之嫌,皇上還是另請高明吧。

  萬歷很喜歡他這種不爭不搶的本分臣子,說不要推讓了,朕決定就是你了。然而趙守正堅持不就,最后只好由余有丁擔任主考,許國任副主考。

  這兩位都是江南幫,許國更是趙守正的歙縣老鄉,肥水倒也沒流到外人田里去。

  趙守正雖沒入棘圍,趙昊卻也沒撈著見他幾面。原因干娘正如所言,趙相公實在太忙了。

  趙昊回家第三天晚上,趙二爺才抽空回來,跟兒子見了個面。

  說起來,自萬歷六年三月,趙昊陪同岳父南下歸葬后,就再沒回過京城,爺倆已經暌違兩年了!

  此番再見把趙昊嚇一跳,只見老爹兩鬢斑白,眼角有了皺紋、眼皮也微微耷拉,風采不復當年。雖然趙相公看到兒子十分高興,一掃全身的疲憊,但明顯看出是老了來。

  “哎呀,爹,你這兩年經歷了什么?”趙昊趕緊把趙守正拉到燈下,上上下下的打量道:“不是說權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藥嗎?對你咋一點效果都沒有呢?”

  “那是因為藥都讓你岳父吃了,你爹還有小申都被他榨成藥渣了。”趙立本背著手從里屋出來。他倒是腰桿筆挺、容光煥發,一點沒老。完全看不出,還有倆月就要過八十大壽的樣兒。

  “爹…”趙守正苦笑一聲,使勁拍了拍兒子道:“哈哈,爺爺開玩笑的。爹今年都五十的人了。年過半百能不老嗎?”

  “爹別,爺爺還不認老呢。”趙昊鼻子有些發酸道。

  “就是。”趙立本得意的胡子直翹道:“你葉奶奶說感覺老夫越來越年輕了呢!”

  “呵呵…”趙守正和趙昊全當沒聽見。

  祖孫落座后,趙昊小聲問老爹道:““給岳父打下手很辛苦啊?”

  “呵呵呵,還好還好。”趙守正笑著搖搖頭,沒有馬上跟兒子抱怨,而是先拉著手問他這二年過得怎么樣,自己的孫子們在江南好不好。

  不管怎么說,當上次輔之后,趙二爺沉穩多了。

  “好個屁。”趙立本卻憤憤道:“你那個岳父本來就不是個好東西。從老家回來之后,更是變本加厲,飛揚跋扈、獨斷專行。你爹都是次輔了,辦事稍有差池,都會被他罵得狗血噴頭!”

  “爹,沒那么夸張。”趙立本無奈笑道:“朝廷地方,用錢的地方太多了,誰管錢袋子都得挨罵,元輔也是對事不對人。”

  “唉。”趙昊嘆口氣點點頭,他也深有同感。

  也許是在荊州老家想通了,自從返京之后,張居正便撕掉了溫良恭儉讓的偽裝。

  以前他是很在乎自己名聲的,總希望能保持一個賢相的形象。然而經歷了奪情風波,尤其是當眾下跪,還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之后,張相公哪里還有什么形象可言?

  既然臉已經丟光,對于區區人言物議,他也徹底不在乎了。

  尤其是去歲他妻子顧氏又因病過世后,讓張相公倍感人生苦短,不該瞻前顧后,要活出真我,了無遺憾,才不枉此生!

  你們不是說我跋扈嗎?對,我就是跋扈了!

  張居正歸葬時,湖廣的大小官員爭相來給老封君當孝子賢孫,唯有湖廣巡按趙應元缺席。趙巡按隨后解釋說,是因為任期已滿,正在襄陽與新任巡按交接,故而只能遙寄哀思。

  這理由不能不說恰當,但張相公總覺得,他是奪情一黨,于是回京后尋了個錯處,便將趙應元開革了。

  此外,所有得罪過他,在奪情風波中沒有跟他站在一邊的,全都加以重處。如今朝廷這一畝三分地里,一根毒草都不許留!

  你們不是說我戀權嗎?對,我就是戀了!

  他公然宣稱‘戀之一字,純臣所不辭。今世人臣,名位一極,便各自好自保,以固享用。’

  意思是,我是戀權,但那還不是為了給你們這幫人擦屁股?

  要是國家的事情真有人切實負責,我還用這樣忍辱含垢,不辭勞苦嗎?還不是因為你們一個個只想著明哲保身,誰也不愿意為國家出力?

  你們什么時候真能擔負起這個國家來了,我也就不戀權了…

  你們不是說我獨裁嗎?對,我就是獨裁了!

  戶部員外郎王用汲趁張居正居鄉,上疏請皇帝借此良機,勤習朝政,爭取早日乾綱獨攬,威福不可久寄于人!

  矛頭是完全對準張居正的,張相公在江陵看到這份奏章后,馬上授意馬自強,將王用汲革職為民。并上《乞鑒別忠邪以定國是疏》對萬歷皇帝說,王用汲這廝的險惡用心,只在離間君臣!

  他甚至說姓王的請皇上獨攬乾綱,只是要皇上當剛愎自用的秦始皇,讒害忠良的隋文帝!

  還說‘皇上以一身居于九重之上,視聽翼為,不能獨運,不委之于臣而誰委耶?!’

  甚至直白說‘臣一控于圣明之前,遂以明告于天下之人——臣是顧命大臣,義當以死報國,雖赴蹈湯火,皆所不避,況于毀譽得喪之間!’

  整篇奏疏可謂赤裸裸的獨裁者宣言了!國朝二百年所僅見…

  你們不是說我貪財好色搞女人嗎?那我就搞給你們看…呃,這個還是謝絕參觀的。

  總之,張相公如今已經徹底放飛自我,不畏人言了。只要對國家有利,只要對萬歷新政有利,只要能爽到自己,他就干他娘,而且大干特干,隨你們怎么說好了!

  但問題是,他不止對政敵操切,對自己的親信、部下,甚至對皇帝和太后也越來越操切。

  像趙二爺這樣的部下,得罪了也無所謂。太后那邊也沒什么,說不定還更喜歡被他操切呢。

  但皇帝,如今已經十八歲了…

夢想島中文    小閣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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