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昊很清楚,也許會有蝴蝶效應,讓張四維給他舅的信的內容發生變化。
但些許的出入并不會有什么影響,甚至只要挨著點兒邊兒就成。因為小維和他舅舅有口莫辯,既不能說,我的信不是這么寫的,更不能將信拿出來給人看。
相反,必須第一時間燒掉。
可燒掉也沒用。自古以來,流言殺人從來只靠三個字‘莫須有’,真相從來不重要,重要的是‘相信’,只要朝野相信他們干了就足夠了。至于真相是什么,從來沒人關心。你拿出證據也不會有人相信的…
至于會不會因此攪黃了封貢之議,趙公子一點也不擔心。因為以岳父大人和高閣老的判斷力,不可能看不到自己留給他們的解決之路,只是這條路,要犧牲掉小維和宮里的某位公公罷了。
這是好事兒,張四維這種典型的陰陽人、保守派,是逼死岳父全家,消滅隆萬改革的罪魁禍首。如果不在封貢事成之前將他斬落馬下,事成之后,高拱籌功,提拔他為吏部侍郎,就徹底尾大不掉,難以消滅了。
至于宮里的某位公公,趙公子本身倒沒什么惡感,畢竟乾坤一擲是范圍攻擊,司禮監諸大珰人人不落,滕公公還因為是掌印太監,多拿了不少潤筆費呢。
但問題是另有一位不愿透漏姓名的馮公公,可是恨不得滕祥去死的。為此求到趙公子頭上,讓他幫忙想想辦法。鑒于自己眼下全靠他搞掂大明的廠衛特務,更別說馮公公日后的造化了,于是趙昊不得不幫他這個忙。
要是沒有這位司禮監首席秉筆通風報信,趙昊焉能分寸拿捏的如此恰到好處?
其實這世上根本沒有算無遺策的完美計謀,如果不想全憑運氣成事,就要靠情報。掌握的情報越多越深,計謀也就越容易成功。
所以趙公子的大預言術,實在是天下無敵啊!
盞茶功夫,邵芳翁婿從密室中出來。邵大俠抱拳致歉道:“對不住了老弟,高閣老有要事吩咐,必須老哥親自立即去辦,咱們改日再聚。”
“好的,改日。”趙昊笑著起身道:“今日也興盡了,小弟告辭,老哥也請自便吧。”
“改日改日。”邵芳將他送到院中,不待趙昊的馬車出門,他便也坐上八抬藍呢大轎,匆匆出門去了。
趙昊讓高武將馬車趕到道邊,不要擋了邵大俠的路。
透過車窗,看著在十六名一水紅色號衣的護衛簇擁下,耀武揚威而去的八抬大轎,馬姐姐忍不住笑道:“這位邵大俠一定很會下圍棋。”
“怎么看出來的?”趙昊奇怪問道。
“不然怎么這么會擺譜呢?”馬姐姐笑著奉上早就備好的醒酒藥。晚上趙公子還要在味極鮮宴請西山集團董事會成員呢,不上點兒手段怎么頂得住?
這是江南醫院開發的一款醒酒產品,其實就是將新鮮的牡蠣肉摻上姜醋打漿,然后用小號 罐頭保存。
寶藏老男孩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記載,‘牡蠣肉,甘溫無毒,煮食治虛損,調中,解丹毒。以姜醋生食,治酒后煩熱,止渴。’
這款產品就是根據他提供的配方生產的。而且眾所周知,牡蠣除了醒酒之外,還可以助長雄風。這個年代的有錢人,哪個不是酒色過度?所以只要宣傳跟得上,肯定再高的價格也供不應求。
不過為了慎重起見,目前此產品還處于小范圍試用階段。證明確實有效無副作用,一年后才會上市推廣,以免砸了江南醫院這塊金字招牌。
趙公子還為其想了個霸氣的名字,叫‘海王金樽’!
“嘶,這味兒真夠沖的…”趙昊仰頭吞下一大口灰白色粘稠物,趕緊又喝了幾口蜂蜜水,才把那腥酸沖鼻的味道壓下。
“得讓他們再調整下配方,這么大的味道,會影響銷量…”
“好,我會反映給他們的。”馬姐姐嘗了嘗,卻覺得這味道還可以接受,不知是不是因為她喜歡吃魚膾的緣故?
“對了公子,趙閣老送來請柬,想要請您過府一敘。”
“哦?”趙昊心說這位本家相公,為了倒拱還真是蠻拼的。可惜自己非但幫不了他什么忙,還要拆他的臺,見面也是無益,圖增怨恨而已。
“算了,找個借口幫我回了吧…”趙公子便吩咐道。
“那什么借口合適呢?”馬秘書追問道,這種事她可不敢擅作主張。
“就說我岳父不許我去。”趙昊口嗨道:“好吧,這么說有點太不要臉了。那就說我偶感風寒,等廷議…哦不,痊愈之后定當登門拜訪。”
“可是你今晚還要去味極鮮宴請董事呢。”馬秘書提醒道,京城沒有不透風的墻,趙閣老保不齊就會知道的。
“哦,那就是今晚半夜才病的。”趙公子輕車熟路的笑道:“三更天再去請個太醫,做戲做全套嘛。對了,原先住老哥哥家隔壁老王太醫還在吧?在就找他,這種事兒他熟得很,不用多費口舌。”
“呃,好吧…”馬秘書嘴角抽動兩下,點頭應下。
那廂間,邵大俠坐著八抬大轎來到了三晉會館。
看著高閣老的代言人,如今京中紅得發紫的樗朽先生前來,楊四和不敢怠慢,趕緊命開中門,自己親自將大轎迎入院中。
轎夫挑起轎簾,邵大俠彎腰下來。
“哎呀呀,什么風把樗朽先生吹來了?真令寒舍蓬蓽生輝啊!”楊四和滿臉堆笑的躬身施禮。“外頭冷,快快里面請。”
“楊會長甭客套,張太史在嗎?本人有急事找他!”邵芳卻板著臉,冷聲問道。
“這話說的,子維兄掌著翰林院,哪能沒事兒呆在這兒?”楊四和賠笑道。
“那就讓他趕緊回來!”邵大俠下令道。
“很急嗎?”楊四和追問道。
“十萬火急,晚了他的命可能都保不住!”邵芳一甩袖子,大步進屋。
“啊?”楊四和嚇壞了,趕緊讓人去喊張四維。
其實張四維根本不在翰林院。這陣子,他一直在不遺余力的到處拉票,想為下次廷議做出更大的貢獻。
在他看來,初次廷議沒過也好,這讓高拱只能更加依賴他們山西幫。只要在自己的努力下,
二次廷議通過的話,就更能凸顯出自己的功勞了。
到時候,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實現從翰林學士,到朝廷高級官員的跨越了。
張四維生在山西首富之家,七歲就名聲遠揚,二十三歲中鄉試第二名亞元。三年后又高中進士,并因其文章、書法兼優,以館選第一名入翰林院為庶吉士。
長輩中又有楊博、王崇古這種部堂高官,這種大明獨一無二的優越成長條件,造就了他眼高于頂、目空一切的性情。
在小維看來,自己天生就是干大事的人,四品以下的官職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當上三品的侍郎自己的事業才算剛起步。
高閣老已經向他親口保證過了,俺答封貢通過之后,就會順勢將他扶上吏部右侍郎的職位。鑒于王本固能力平平,不得高閣老歡心,不出意外的話,他很快就能再當上吏部左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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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階段是他事業上升的關鍵時期,張四維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極度的亢奮狀態,拿出忘我的熱情,沒白沒黑的四處大撒幣。晚上還興奮的睡不著覺,幾乎見天給舅舅寫信…
楊四和派人找到他時,他正在勾欄胡同的一處高檔會所中,招待在上次廷推中,投了反對票的惠安伯張元善。
為了能瓦解反對陣營,張四維只能投其所好、逐個擊破。這位張伯爺有龍陽之好,他便請了京師菊榜中名列前茅的幾位小官兒,陪著張元善吃酒耍樂。張元善在眉清目秀的幾個男妓環伺下打情罵俏,簡直如入極樂凈土。
小維也在個英氣勃勃的相公服侍下,和張元善聊得極入巷。見火候差不多了,張四維便提出,希望他看在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的份上,能支持自己一下…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張元善不好一口回絕,正在那里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作答。楊四和的兒子急匆匆進來,叫他立即回家,說出大事兒了!
張四維問明究竟,也是神色大變,沒法再跟張元善蘑菇了,只好也約改日。
不過張元善可沒趙昊那么自覺,怎么可能放過這白嫖的機會?便讓小維先走,自己慢慢玩兒,當然,賬是要掛在張四維名下的…
小維自己都還沒享受到呢,這波虧大了!
等張四維急匆匆趕回三晉會館,天已經擦黑了。
邵大俠的早就等得不耐煩,也不跟他客氣,劈頭就罵道:“你他娘的想死跳井去,別把大伙兒都害死!”
“我怎么就想死了?”小維登時沉下臉,這輩子還沒人敢當面罵過他呢。
“那天你問我內閣票擬的時候,不是發誓不會外傳嗎?怎么轉頭就寫信告訴王崇古了!”邵芳的唾沫噴了他一臉。正如高拱猜測的那樣,張四維確實會花重金,向邵芳購買有價值的內閣票擬。
當然這錢花的絕對值,因為他能賺到十倍二十倍的好處。小維可是山西商人的后代,怎么會做虧本的買賣呢。
“我,我舅舅怎能算外人?”張四維先下意識分辯一句,旋即手腳冰涼,見鬼似的看著邵大俠,聲音都變了調。
“可是你,你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