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如磐,天地一片昏暗。狂風裹挾著無邊的雨幕,把玉峰山下的華藏寺完全遮蓋其中。
大佛閣中焚著香,趙昊將三個蒲團拼在一起,懶散的歪在上頭,跟佛前白袍勝雪、貌若處子的雪浪僧聽著雨說著話。
前日,東山氣象臺發布了今年第三號臺風預報,雖然在藍色預警后再未提高預警級別。應該是臺風中心在澎湖就入了福建江西,卻依然帶來了連日的暴雨,趙公子只能取消了原定的日程,到廟里來找和尚聊天解悶。
“慧向法師初來昆山時,相傳當夜,就是這樣風雨暴作,林木怒號。闔縣皆聞樸斫之聲于遠近,人皆怪之。翌日,黎明時刻,殿基成,臺階基石砌就,是山神之助…”雪浪一邊給長明燈添油,一邊用那迷人的聲線向趙公子講述華藏寺的前身慧聚寺的來歷。
“哦,厲害了。”趙公子懶洋洋的敷衍道。
“趙施主你信不信?”雪浪卻問他。
“信啊。”趙昊笑道,有道是到了哪山唱哪兒歌,他怎么能在佛像前講科學呢?
“小僧卻是不信的。”誰知雪浪卻毫不避諱道:“慧向法師能短時間內修好華藏寺,是因為他有個徒弟叫蕭衍。”
“知道,會斗氣化馬嘛。”趙昊口嗨道。
“呃,我說的是梁武帝…”雪浪奇怪問道:“‘豆綺花馬’是種什么名駒?”
“當我沒說…”趙昊擺擺手,盤膝坐起來。佛祖面前,口嗨不敬,還是算了吧。
“唉,天才總是不被凡人理解的。”雪浪忙歉意道:“不能理解趙施主,是小僧的無能。”
“你還是說正事兒吧。”趙昊心說你要是能理解那還壞了來,我只能殺人滅口了。
“哦,小僧的意思是,因為梁武帝的支持,這華藏寺方能速成,佛教亦大興。”雪浪添完了油,又給佛祖上了柱香,方幽幽道:“可‘會昌法難’中,唐武宗詔毀天下佛宇,華藏寺亦遭其難,可見真有法力的是世間的君主。”
“你這禿驢竟敢謗佛,這不是自己砸自己飯碗?”趙昊瞪大眼道。
“小僧何時謗過我佛?”雪浪卻一臉寶相莊嚴道:“我是佛祖最虔誠的信徒,你看這碧靈碧靈的嶄新佛殿佛閣,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是什么證明?”趙公子無語道。
“兩年前,這里可是形同廢墟,大雄寶殿是敞篷的,佛祖滿臉都是鳥糞,”雪浪坦然看著金光閃閃、一塵不染的大佛像,一臉自豪道:
“你說佛祖是稀罕那些只知道念他名字,不知道修廟的貧僧啊,還是寵小僧這種大力募資修廟的和尚啊?”
“當然是你這種。”趙昊毫不猶豫道。有道是‘破廟香火絕’。修好了寺才能有更多的香火啊,修得越漂亮的寺廟,香火就越旺,佛祖不會連這點兒賬都算不過來。
就像所有公司的王牌業務員,都是老板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寶貝兒,遲到早退罵領導…只要不調戲女秘書,那都不是事兒。
“你看,以我修好兩座廟的大功德,說話做事隨便點,吃穿上講究點兒,又算得了什么呢?佛祖不會怪罪的。”雪浪便得意洋洋道。
趙昊心說你那是講究點兒嗎?就沒見過比你更燒包的。
他想起佛祖說‘經不可輕傳’,嫌舍衛國趙長者家只給三斗三升迷你黃金,‘忒賣賤了,教后代兒孫沒錢使用’。頓覺靈山這個大企業,日后將來至少得給雪浪個羅漢果…位。
呃,不對,那位好像是老吳筆下的佛祖。不過天下貪財者,無過于宮里的太監、廟里的比丘,好像老吳這么寫也是有根據的。
‘罪過罪過。’趙公子趕緊向佛祖懺悔,小聲道:“佛祖要怪,就去縣衙找老吳吧,他整天在那寫編排你老呢,合該404啊…”
“趙施主你說什么?”雪浪又沒聽懂,忙虛心問道:“不知這‘斯靈寺’在哪,難道也年久失修了嗎?小僧可去修一修…”
“不是,我是說…”趙昊咂咂嘴,敷衍道:“你把人家慧聚寺改名華藏寺,是不是不地道啊?”
原先慧向法師所建的寺廟叫‘慧聚寺’,王維以此為題還寫過詩呢。雪浪募資重建后,卻把寺名兒給改成了‘華藏寺’。原先的和尚反對也無效,畢竟出錢的才有冠名權。
“不能這么說吧?”雪浪瞪大一雙無辜的眼睛道:“原先都沒檀越來撒幣…哦不,上香了。可見那名兒的氣運已盡,合該換個新名字了。再說這名字多好啊?我宗《華嚴經》上‘華藏世界’何其莊嚴,何其令人神往,何其正啊?”
“我還王老吉呢。”趙公子翻翻白眼道:“生怕人不知道是你華嚴宗修的。”
“這份功德,不能記在別家名下啊。”雪浪嘿嘿一笑,擺擺手道:“總之現在香火旺得不得了,要不是臺風警報,咱們根本沒可能大白天擱這兒嘮嗑。哦對了,就連趙施主書院的學生,回家應試前,都偷偷來上過香,還找小僧求過簽呢。”
“靠…”趙公子忍不住啐一口。不過旋即又釋然了,中國人講這主義,那主義,其實都是實用主義。
‘考前需要信心,拜拜佛,這很科學。’趙公子就是這樣容易自洽。
“你給開的什么簽?”他便悶聲問道:“不會都是上上大吉吧?”
“知我者趙公子也,不過也有幾個小吉,中吉,不能所有人都是大吉吧?那樣太假了不是?”雪浪笑呵呵在他身邊坐下。
侍奉主持的小沙彌寂默,趕緊為師父捧上金絲云錦的坐團,然后奉上象牙手珠,還有裝在琉璃杯中的櫻桃酪。
雪浪食不厭精、燴不厭細,在百果最愛的就是這初春第一果、百果第一枝。將嬌艷欲滴的紅櫻桃含在嘴里,伴以羊脂白玉般的乳酪,再沒一樣水果能有這般雅致了。
哦對了,櫻桃又稱含桃…所以趙立本大丫鬟的名字是櫻桃的意思,而不是嘴里含著個桃。人家好歹也是進士出身,侍郎退休,不會那么俗爛的。
雪浪用銀匙舀兩口櫻桃酪,有些遺憾的嘆氣道:“所謂‘槐柳成陰雨洗塵,櫻桃乳酪并嘗新’,可惜這櫻桃罐頭,終究比不得新紅欲滴。”
可以量產玻璃器皿后,趙昊就馬上讓08所研究罐頭制作了。才不是為了冬天能吃到夏天的水果呢,嗯,認真臉!
罐頭可是在遠航中保持船員健康和士氣的神器啊。
海員們如果長時間吃不到新鮮的蔬菜水果,會得壞血癥的。歐洲大航海時代,船長遠航時都不會帶滿額的給養,因為一半船員會因敗血癥或別的傷病而死去,帶多了給養純屬浪費。直到十八世紀末,法國人發明了罐頭,才讓水手的生存率大大提高。
趙公子是要做海王的男人,怎么能讓珍貴的水手白白犧牲?雖然我們種菜技能滿點,可以自己發豆芽,但光豆芽怎么夠?他決定給把這玩意兒提前搞出來。
之所以讓醫藥研究所來擔綱,當然是因為他們早就掌握了巴氏消毒法,而且對細菌與現象特有研究了。
只是搞馬口鐵罐頭還不現實,好在最早的罐頭就是用玻璃瓶加上軟木及鐵絲,緊緊塞著瓶口而成的。
至于玻璃易碎的問題。先民們早就能從海上往歐洲賣瓷器了,玻璃罐頭上船也一定會有妥善保存的辦法的。
就是玻璃齁貴了。雖然是自己生產,但也不好把采購價壓太低,那樣會嚴重破壞玻璃的價格體系,影響玻璃廠員工生產積極性。
而且會嚴重降低玻璃器的暴利…當有錢人們知道,船員們都用玻璃罐子裝食物,然后接尿后,肯定不愿意再交智商稅了。那怎么能行呢?趙公子還遠遠沒賺夠呢!
不過這都不是事兒,大不了量產時,用便宜的瓷罐甚至不值錢的陶罐就是了。
嗯,玻璃罐頭是限量尊享版,瓷罐頭是標準版,陶罐頭是軍用版。
完美!
“差不多得了吧你。”趙昊翻翻白眼道:“這都快七月了,能有櫻桃罐頭給你做櫻桃酪就不錯了。還想吃新下的櫻桃?吃個寂寞吧你!”
“趙施主,我這小沙彌不能吃的…”雪浪見小和尚嚇得一縮,忙哭笑不得的撇清道:“而且也不是所有的和尚都好那口,比如小僧。”
趙昊聞言啞然,好吧,他確實見了雪浪就會想起《笑林廣記》上的那個段子——
老僧往后園出恭,誤被筍尖搠入臀眼,乃喚疼不止。小沙彌見之,合掌云:“阿彌陀佛,報應啊。”
不過在他想象中的小沙彌可是他,不是這個寂默…
“好了,說正經的。”趙昊咳嗽兩聲,看著雪浪那蝴蝶夫人一般的面容道:“記得在金陵時你修好大報恩寺后說過,功成身退,不遭怨懟。”
“不錯。”雪浪頓時開心道:“原來趙施主對小僧還挺上心的。”
“是啊,我們是好朋友嘛。”趙昊笑著點點頭道:“當然要關心你,是不是又要轉戰別處了?”
“唔,會的。小僧發下宏愿,要為佛祖修十座廟,這才第二座呢。”雪浪笑道:“不過也不急這一時,等趙知縣轉遷之后再說也行。”
“跟我爹有什么關系了?”趙昊不解。
“有老父母罩著好辦事啊。”雪浪也眨眨眼道:“哦對,到時候可能就是老公祖了,那不更方便嗎?”
“你這個和尚,忒腌臜了,還以為你來昆山是沖著我呢,原來是為了我爹!”趙昊一陣無語,旋即笑道:“既然如此,我給你找個更可靠的靠山如何?”
ps繼續寫,寫完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