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陳懷秀,趙昊也要啟程返京了。
金科要忙著籌建警備區基地,早就上耽羅島勘察地形去了。
臺風季快來了,王如龍也會帶著主力艦隊移防對岸松岳山。在那里,六百名日本勞工將和數千名朝鮮官奴婢一道,去建設一個規模有濟州港兩倍大的新港口。
這兩個月,也不用擔心日本人敢來偷襲,所有人員都撤出了加波島。待九月風汛過后,朱玨就會來組建他的水警局了。
趙昊還是乘坐一艘烏尾船,兩艘護航,三艘船足夠保護他的安全了。
臨行前,王如龍請示,如果平戶藩再來請求贖人該如何答復。
趙公子毫不遲疑的指示道,三島倭寇在大明犯下累累血債,松浦家更是倭寇的總后臺,一定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想用錢贖回去?不存在的。
平戶藩的不義之財,趙公子自會取之。
“是。”王如龍并腿應聲。然后有些頭大的瞥一眼遠處,正在指揮幾名陸戰隊員操練的高捷,小聲問道:“公子,真要把那瘋老頭留在這兒嗎?”
“那我把他帶回京城去?”趙昊瞥他一眼。
“不不,屬下不是這個意思。”王如龍忙訕訕道:“其實老爺子也蠻可愛,整天喊著炮打平戶城,弄得大家都很有精神啊。”
又頓一頓道:“就怕我們老不出擊,他突然發起脾氣來,怎么辦?”
高捷來到海上保安隊這些天,還真沒鬧出什么亂子。老爺子整天心心念念就是想回軍營,這才終于得償所愿,自然心情大好,整天樂呵呵的跟著出操、擦甲板,跟著炮手學打炮,過的十分充實。
話音未落,兩人便見高捷提著他心愛的大關刀沖了過來。
“那小子,你要臨陣脫逃嗎?!”高捷須發皆張,怒視著趙昊。“還沒跟倭寇交戰,你這個主將怎么可以擅離職守?”
“中丞息怒。”趙公子忙解釋道:“為將者需知天文、通陰陽,中丞學究古今,當知蒙元兩次攻略日本,都是怎么敗退的。”
“遇到臺風…”高捷不假思索的答道。
“對啊,馬上臺風季就來了,耽羅到九州這一帶,本來就是出了名的風多,我們不能不小心啊。”趙昊嘆口氣,實話實說道:
“我們的船只要么太小,要么就是在內河近海航行的平底船,最怕風高浪急。我不能讓弟兄們冒這個險啊!”
“倒也是…”高中丞攏著鋼針似的胡子,認同的點頭。
“中丞放心,對平戶藩的懲戒一定會進行!”趙昊看向東北方的地平線,斬釘截鐵道:“不過不是現在,等臺風季結束,我們訂購的千料海船和更多大炮到位了,再去轟它娘的!”
“就是就是!”王如龍趕緊從旁附和道:”反正平戶城就在那里,也不會長腳跑掉。”
“那…好吧。”高捷終于不情愿的點點頭,悶聲道:“老夫就利用這段時間,好好操練下兒郎們,到時候好為國爭光!”
“要的要的,中丞盡管放開了操練。”趙昊是死道友不死貧道,只要能穩住高捷,才不管保安隊會不會雞飛狗跳呢。
“現在,你明白那些俘虜該怎么辦了吧?”趙昊最后笑問老王道。
“知道了,就讓他們可恥的一生,貢獻在耽羅島的建設上吧!”王如龍忙正色答道。他知道,公子根本不會放一個俘虜回去的。
“不錯,這是在幫他們贖罪啊。”趙昊點點頭道:“日常也可以這么教育他們。”
“是!”王如龍沉聲應下。
趙昊這邊尚未啟程,那邊京師卻已經因為一個重磅消息炸開了鍋。
天官楊博忽然連上數本,稱病請辭了。隆慶皇帝假模假式挽留一番,終于還是按例厚賞,命錦衣衛護送天官歸鄉。
楊博這一手徹底把京城官場打懵了。
內閣中的李、陳二公也不例外。
兩人原本對‘高拱復出’,這個無法改變的結果,還能保持大學士應有的風度。畢竟內閣排序的規矩是,先到者在前,后來者在后,不許插隊。
哪怕高胡子原先是次輔,但他既然已經離開了內閣。再回來就只能重新排在張居正身后,不能插隊。
堂堂首輔次輔攜起手來,任他兩個閣員興風作浪,也變不了內閣的天!
兩人如是自我安慰道。
誰承想,就在七月初一廷推前幾天,楊博居然致仕了——從他上本到陛下準奏,前后只用了三天時間。而且楊博推薦的繼任人選,正是高拱!
要說這里頭沒有鬼,鬼都不信!
李春芳、陳以勤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楊博這是在給高拱讓位子。
一般來說,排名靠后的閣員,確實沒法跟首輔、次輔抗衡。可要這閣員還是吏部尚書,那情況就完全不一樣 為了避嫌,內閣大學士們都不能參與廷推。可廷推偏是吏部尚書主持,所以到時候他們只能看高拱唱獨角戲了。
更別說,吏部尚書可以直接任免四品以下的官員,無需與內閣商量。
大明朝一共才多少個四品以上官員?
可以說,大明朝九成九的官員,烏紗帽都會捏在高胡子手中了。
這還怎么跟他斗?首輔也玩不過他啊…
李春芳、陳以勤欲哭無淚,想要舉報有人開掛,卻不知道哪兒能受理?
去找隆慶皇帝哭訴,這本來就是皇帝的意思好不好啊!
作弊啦!夭壽啊,沒天理了!沒人管管嗎?
“張太岳,你就別裝了!都是你們干的好事。”看著同樣一臉驚訝的張居正,陳以勤膩味的要死,朝他遷怒道:“怎么,敢做不敢認嗎?”
張居正聞言,臉上的驚訝之色褪去,換上一副嚴肅的神情道:“南充公慎言,‘我們’指的是誰?我又干了什么好事?”
“行了,別豬鼻子上插大蔥——裝象了!”陳以勤惱火的質問道:“你難道不知道‘吏部尚書不得入閣’的慣例嗎?你口口聲聲要振紀綱、振紀綱,卻帶頭破壞規矩!你振的是哪門子紀綱?殺解縉的那個嗎?”
“越說越不像話了。”張居正氣的本體直抖,但對方是次輔,還是他的房師,他也只能忍著。
“好了好了,松谷公息怒。”李春芳假假的勸一句,便迫不及待指責張居正道:“太岳,不是為兄說你,你這手殊為不智啊。你們要起復高新鄭,好,我不攔著。可怎么能把吏部尚書也讓他一肩挑了呢?國朝二百年,為什么都遵循這個不成文的規定?為的就是防止吏部尚書大權獨攬,成為事實上的一人宰相啊。”
“我個人淡泊名利,倒不怕被他搶了風頭。”他說著郁郁一嘆,頹然道:
“可新鄭公一貫的快意恩仇,之前舉朝皆敵的局面,他想必懷恨在心。兼任天官后,定會利用手中權柄,施以報復的。我擔憂政局將有巨大翻覆,好容易才恢復的穩定大局,會毀于一旦啊。”
“元翁說得有理,但下官既不知情,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張居正硬邦邦頂了一句,說著草草一拱手,離開了內閣。
“你看看他,跑得比兔子都快,居然還咬死不承認。”陳以勤指著張居正的背影,啐一口道:“哪怕是敢作敢當呢,也算是真小人。呸,惡心!”
“行了,你罵到天亮也沒用。”李春芳郁悶搓搓臉道:“還是想想怎么辦吧?”
“怎么辦?涼拌!”陳以勤沒好氣哼一聲,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其實也沒什么好尋思的。兩人想要扭轉局面,要么設法讓高拱只當吏部尚書,要么讓高拱只當大學士。
不過一道簡單的算術題是,山西幫、河南幫、湖廣幫和江南幫的票數加起來,足夠讓他們的任何努力都化為徒勞了。
思來想去,兩位大學士可悲的發現,他們根本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了…
“唉…”陳以勤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長嘆一聲道:“元輔啊元輔,一著不慎啊。早知如此,當初何必在漕運的事情上選邊站?”
這急轉直下的種種變故,其實都是因趙昊的河南之行而起的。在他看來,趙昊之所以會去河南,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李春芳支持漕運。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李春芳郁悶的擺擺手道:“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
“得。”見正主都散了架,陳以勤還有什么好說的?兩手一攤道:“那就等著高胡子的還鄉團吧。”
那廂間,張居正離開內閣,便徑直離開了大內。
轎子剛出去宮門,他便撩開轎簾,對跟在外頭的游七道:“請邵大俠過府一敘。”
說完他放下轎簾,陰沉著臉端坐在那里。
說了旁人可能不信,但楊博突然玩這一手,確實沒跟他通過氣。
這讓他感到十分難受。
不是說,他不能接受高拱以閣臣兼天官。
而是自己以赤誠之心待高拱,為了幫他復出,甚至不惜背刺恩師。
這么大的事情,高拱居然也不跟自己通個氣,不聲不響就把事兒辦了?
這是把自己當同志、當摯友的態度嗎?就是因利益相合的盟友,也不能這么玩啊!
他才知道,原來在高胡子心中,老西兒的地位遠高于自己。
這完全是把自己當成手下小弟弟的做派啊!
不谷的本體十分消沉,一根根無聲的卷曲著。他忽然長長嘆息一聲,叫住游七道:“算了,別去了。”
人家要通氣早就來說了,不來就是不打算跟他說,何必再自找沒趣的追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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