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洋上,海天一色。
但天之藍是通透的藍;海之藍是幽深的藍。不管天之藍還是海之藍,都是那樣讓人迷醉。
風帆獵獵,檣桅如林,一支飄揚著日月旗的龐大船隊,正呈飛燕形編隊,在黑水洋上順流北進。
這是江南集團執行第四次海運的聯合船隊,由江南航運公司所屬的八十艘四百料沙船,和江南安保公司所屬的二十艘護航船組成。
從執行第二次海運開始,船隊的船只數就翻倍了。
這是拜江南集團從江北黃泛區,招募了數萬民夫到江南做工所賜。大量的勞動力被分配到崇明島上,將沙船幫的人手完全解放出來,非但江南造船廠可以全力開工,三千名水手也都能出海了。
另一方面,龍江寶船廠和蘇州造船廠陸續傳來喜訊,江南集團訂購的第一批各四十艘千料海船,已經可以交貨了。
八十艘千料海船,少說需要六千水手才能操的動。這讓趙公子欣喜之余又十分焦急,他命令陳懷秀和金科加緊訓練新的水手和海兵…哦不,海上保安。
所謂‘南船北馬’,江南百姓最不缺操舟戲水之人,而且見習水手一旦轉正,就可以獲得航運公司的正式編制,收入是尋常百姓的好幾倍,自然不愁招募人手。
事實上,光沙船幫子弟就有三千多人踴躍報名。另外又從上海太倉等地招募了三千人。這一共六千名預備水手,按原計劃是要進航海學院接受系統教育的。
可金科還沒把學院的架子搭起來呢,公子又催得這么急,顯然沒法按部就班的培養了。他和陳懷秀等人一合計,只能以老帶新、趕鴨子上架了。
于是三千水手,每人帶兩個徒弟,船老大也不例外,開始了持續數月的高強度操練…幸虧操江御史是吳叔叔,不然非得舉報他們招募水軍,圖謀不軌不可。
為了讓老水手們能傾囊相授,金科特別規定,徒弟們轉正后五年之內,薪水的三分之一歸師父所有,美其名曰‘培養銀’。
這在后世看來,對徒弟好像很不公平。但在這個‘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年代,不管什么手藝都不會輕易傳人的。學徒拜師后,得讓師傅白使喚好些年。等學成手藝后,還得給師父白干三年才能出師。
所以在時人看來,金科的‘培養銀’制度,對當徒弟的其實還是的很友好。卻又能調動老水手們的積極性,讓他們愿意幫助徒弟們,早日通過船員考試。而不是故意藏著掖著,只把他們當免費勞力使喚。
不過那些老水手們大部分都是手巧嘴拙,會干不會說,靠言傳遠不如靠身教。讓他們帶徒弟,最好的辦法就是上船實操,在海運的航路上來回多跑幾趟,展示一下真正的技術比什么都強。
正常來講,每艘四百料沙船,最多能裝一千三百石糧食。但那樣船只就會變得特別笨重難操,這么多二把刀在船上,很容易出事故。而且也不利于預備水手們練習技術。
為了方便操練,經過趙公子批準,每條船上只裝載了三百糧食,也就是滿載的零頭。
所以說,這一趟趟往來于崇明和天津之間的船隊,與其說是在運糧,不如說是在操練…
江南航運的八十條沙船在操練,江南安保的二十條護航船,同樣也在操練。
上次海運時,他們還只有十艘護航船,而且都是用沙船幫的舊船改造的。
但四月底,福建那邊來信說,訂購的十條中號烏尾船造好了。把王如龍高興的,親自帶人去泉州的地下造船廠提了回來。這才剛剛編入海上保安隊的序列,連舷號都沒來得及刷,就迫不及待跟著出海首訓了。
顯然,這烏尾船絕對不是蓋的。不然素來走高傲霸總路線的王如龍,也不會跟迎親似的,親自南下接船的。
這種船源自廣東東莞,因其船身和船尾涂成黑色,故而又稱為‘烏尾船’或是‘烏船’。它的船體由堅固耐久的鐵梨木打造,因此船體堅硬如鐵,‘觸之無不碎,沖之無不破’,甚至可以抵擋佛郎機射出的炮彈,就連橫行南海沿海的葡萄牙軍艦都非常怕它。
烏尾船的大小形制與福船相仿,但福船乃松杉所造,若與烏船在海中相撞,福船會被撞碎。而且烏尾船的耐用性也好,通常福船只有十年的使用壽命,烏尾船的壽命卻能長達五十年,因此雖然價格昂貴——一艘能頂五艘福船的價錢,卻依然廣受官軍、海商乃至倭寇的追捧。
時至今日,烏尾船依然是閩粵大海主們的主力戰艦。通常衡量他們艦隊實力的方法,就是看有多少烏尾船。
當然,林道乾、曾一本們的旗艦,都是兩三千料的大號烏尾船,遠非海上保安隊這種中號烏尾船可比的。
不過在沒有大海主的北方海域,這種船長十丈,船寬三丈,船板厚7寸的中型烏尾船,已經可以橫著走了。
這樣一條烏尾船,裸船的價格便在八百兩白銀以上。
趙公子的本意,是想到閩粵一帶收購幾家地下船場,好確保擁有穩定的烏船來源。但唐保祿去閩粵沿海一打聽,才知道這些船場手上都有大海主的訂單,而且早就被大海主們捏在手里了。
非但買船場這條路完全走不通,而且正常情況下,連烏尾船都買不到。
好在趙公子擁有鈔能力,我加錢就是——當他開出每艘兩千兩的天價時,那些船場便神奇的有了產能,而且只用了三個月,第一批船就交貨了。可見民營企業就是比國企效率高。
當然,那種大號的萬斛烏尾船,依然是大海主們的禁臠。船場老板們要是敢賣給外人,全家都得死光光。
不過船廠老板們還是向唐保祿這位大金主,熱情的推薦了他們的聯營企業——位于佛山的地下槍炮廠。
別瞧不起這些民間槍炮廠,他們打造的鳥銃質量遠勝戶部兵器局出品,鑄造的火炮更是撐起了大海主們的強大火力。就連濠鏡澳的葡萄牙人,也會向他們下訂單,購買一些卜加勞鑄炮廠不生產的鐵炮,用于補充火力。
雖然這些鐵炮的質量,比起葡萄牙的銅炮差點兒意思,但架不住價格便宜量又足啊。唐保祿深知自家公子,患有嚴重的火力不足恐懼癥。他幾乎將佛山堡能買到槍炮,全都包圓了。并請船場把船開到廣東,完成了火炮安裝。
因此王如龍開回來的這十艘烏尾船上,各安裝了‘大發貢’隼炮四門,蛇炮八門,大號佛郎機十六門!
另外,所有運糧船上的佛郎機,也從兩門變成了八門…這玩意兒泉州就有的造,不過射程太近,就是一大號霰彈槍,所以僅能用于近戰。
要知道,大明水師的福船,每船只裝備大發貢一門,佛郎機六門而已。還不夠趙昊烏尾船的零頭。
而朝鮮水師還在用一百多年前的大將軍炮。至于日本水軍的火力,更是連朝鮮都不如…
所以僅在火力這一塊,海上保安隊在大明北方海域,已經具有壓倒性優勢了。
在旗艦的率領下,二十艘護航船呈雁形編隊乘風破浪,庇護著身后呈品字形航行的運糧船隊。
金科和王如龍并肩立在旗艦的船艉樓,看著在甲板上揮汗操練的保安隊員們,兩人都生出無盡感慨。
“當年咱們在大帥麾下,一共就六艘戰船,還沒一艘是烏尾船。”王如龍摸著紅色的胡子,不可思議的咧嘴笑道:“沒想到離開了軍營,反而能指揮更多更強的戰艦了。”
“我們不是戰艦。”金科皺皺眉,提醒口無遮攔的老王道:“我們是裝備了必要武器的貨船。只是因為責任重大、不容有失,才稍微多帶了點自衛武器罷了。”
按規矩,如果船只出海,官府可每船酌給編號火銃四桿,每次酌給火藥三斤。月港那邊還允許遠洋的船舶攜帶火炮,‘往販外夷之大洋船,準其攜帶炮位,每船炮不得過兩門,火藥不得過三十斛,其火銃、弓箭、腰刀等項亦仍準攜帶’。
“你這是自衛嗎?滅了朝鮮水師都夠了。”王如龍反而覺得金科太謹慎了。“這他娘的大洋之上,王法無存的地方,哪還用這么小心?”
“公子還沒拿到海運權,嚴格說我們這形同謀反。”金科嘆口氣道:“就算日后拿到了海運權,要是讓朝廷的人看到咱們船上這么多槍炮,也一樣會感到不安的。”
“怕什么啊,咱們到港之前,都會把炮收到艙里的。”王如龍笑道。
“不光是炮,嘴巴也要關嚴實,別讓下面人上岸之后胡亂吹牛,給公子惹麻煩。”金科嘆口氣道:“漕運集團很樂意參我們一本的。”
“哎,好吧好吧。”王如龍終于無奈點頭道:“我保證以身作則。日后上下統一口徑,烏尾船?大發貢?蛇炮?統統不存在的。我們就是清一水的小舢板,用的都是三眼銃,小片刀,這總成了吧?”
“倒不至于這么夸張。”金科被逗笑了。“總之先忍忍吧,等公子在海上站穩了腳跟,有你吹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