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金杯是真的,司笙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金杯一還給冬穎,她就能當做什么都不知道。
有些時候,沒必要較真。
段二虎發家并不光彩,私下里做的事,稍微一了解,普通人聽著都膽寒。
司笙不做“俠盜”之事,但對別人“俠盜”的行為,并不加以評價。
不過,如果金杯是假的——
這事的性質就不一樣了。
好歹得弄清楚,這件事情,冬穎是否無故背黑鍋。
“上午有空嗎?”
電話一接通,司笙就直接問。
“視事情情況而定。”宋清明一秒洞穿司笙的意圖,答得也挺直接的,“太麻煩的話,就沒時間。”
無事不登三寶殿。
司笙從來沒邀他出來喝過早茶。
“幫忙掌個眼。”司笙道,“唐宋時期一金器。”
宋清明語氣淡淡的,“爺爺成天都盼著你找他。”
“不能給他看的那種。”
宋清明明白了,一時無言。
良久,他問:“在哪兒?”
宋爺爺曾是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的,慧眼如炬,除了早年有過幾次打眼的經歷,后面幾十年沒有一次失誤。
能請到宋爺爺鑒定,自然是最好,可以百分百確定無誤。
奈何這金杯來路不正…
只能靠宋清明了。
不過,司笙和秦凡自幼跟在宋爺爺身邊,耳濡目染之下,都學得不少本領,一般的古玩糊弄不了二人。
宋清明這種親孫子,能力更不用說。
何況他自幼有小天才之稱,成年之前,擁有過目不忘的外掛技能,偏偏還愛學習、鉆研,家里的書被他翻了個遍,基礎知識是最牢靠的。
除非仿品真的到極致,讓宋清明出馬,一般不會有錯。
窗外陽光明媚,室內光線充盈,一片靜謐。
司笙單手支頤,翹著腿,百無聊賴地坐在椅子上瞧著宋清明和那金杯。
等待是最受折磨的事。
而她,素來沒耐性。
“怎么樣?”
在宋清明放下金杯那刻,司笙便忍不住開口詢問。
宋清明摘下手套,手指一推眼鏡,說:“假的。”
“幾成把握?”
“十成。”
“嚯。”
司笙一揚眉。
她有七成把握,所以算不上驚訝。
不過,得知冬穎沒盜走真品,又背了黑鍋,難免有些一言難盡。
鏡片之下,宋清明兩道視線打過來,沉靜中帶著點審視。
手套被放回兜里,宋清明瞧著司笙,一字一頓地問:“上月初正好有個金杯在沙州被盜,現在它的仿品怎么會出現在你這里?”
凌西澤接了一杯水,走過來,將其遞給司笙。
拿過水,司笙喝了口,輕笑,“既然是仿品,那就鬧著玩唄。”
平靜地看她兩眼,宋清明作勢掏出手機。
司笙瞇眼,“你做什么?”
“跟爺爺打電話。”
“…”嘴角微抽,司笙無語道,“你這么閑?”
宋清明很少會管她的閑事。
盡管有時候他心里有數,但基本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宋爺爺問及時都說不清楚、不知道,一問三不知。
像現在這種狀況,放在平時,宋清明鑒定完后就會離開,不會多問一句。
今天倒是有些反常了…
面對她的問題,宋清明竟是沒敷衍,且一本正經地解釋:“我的畢業論文已經完成了,現在很有空。”
司笙:“…”睜眼說瞎話。
“秦凡和易爺爺都有交待。”三秒后,宋清明就說了實話,“不讓你進監獄被強行列入我的人生計劃里。”
怔了怔,司笙扭頭看凌西澤,“…揍他?”
凌西澤舉杯喝茶,強行壓住上揚的唇角。
但是,唇角上挑的一瞬,還是被司笙敏銳地捕捉到了。
“艸。”
司笙煩躁地罵了一句。
怎么到他們這里,她就像個隨時能誤入歧途的危險分子?
她胡作非為那么多年,到現在一個人都沒殺過!
很有分寸了好吧?
“不是我做的。”司笙無奈坦白,然后一指斜側站著的凌西澤,“他作證。”
“嗯。”
凌西澤配合地點頭。
宋清明不語。
能這么坦然,以司笙的演技來看,應該不會有假。
司笙問:“你怎么知道金杯被盜的事?”
“金杯要參加的古玩展覽會,爺爺一直在關注。”
像宋清明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能知道這事的途徑,自然是來自于宋爺爺。
而且,知道的細節還比較多,金杯的花紋圖案照片他都有仔細研究過。
正因如此,他才能篤定地判斷這個金杯是假的。
“這仿品,怎么說?”司笙輕抬下頜,問。
“做工很細致,研究過金杯,而且有豐富的仿制經驗。”宋清明解釋,“不過制作周期很短,瑕疵也多。”
“老手啊…”
司笙喃喃出聲。
偷盜者是易中正以前的徒弟,合她的眼緣,又幫過她的忙。
稀里糊涂的,她還參與進來。
這件事,她有那么點想管。
畢竟一旦東窗事發,冬穎偷盜“假貨”的罪名,肯定要比偷盜“真貨”的罪名要輕…何況這事拖得越長,留下的線索就越少。
不過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讓百曉堂調查一下在沙州負責監管金杯的工作人員,再一一對其進行篩選了。
這事還不宜鬧大,得偷摸著進行。
“最近全國范圍內出現大規模的古董仿制品。”手指在桌面輕輕叩動,宋清明漫不經意地出聲提醒,“這個金杯的仿制工藝,跟市面上那些假貨有幾分相似。”
司笙一怔。
忽的,一只手落到她肩上,凌西澤沉聲道:“適可而止。”
一件跟司笙無關的事,他不想司笙卷入其中。
牽扯的事件越大,其中危險就越大。
沒必要。
司笙微微抬頭,神情沾染著些微冷然,眸一瞇,淡聲道:“那可不行,我跟這批人有仇。”
她的語氣輕慢隨意,看似悠然自若,實則毋庸置疑。
還不是普通的仇。
梁野一條命。
她的半條命。
如果真是那伙人…
這事兒,她就真得管定了!
凌西澤+宋清明:“…”
這都能碰上你的仇家?
思忖片刻,司笙問宋清明,“全國范圍內都有?”
“嗯。”宋清明道,“多數城市都是零散的,主要集中在西北、西南這一帶,比較偏,魚龍混雜,不好查。”
司笙挑眉,“又是通過宋爺爺得知的?”
“嗯。”
他又不關注這些事。
古玩方面的消息來源,基本都來自于他爺爺。
就算他爺爺退休,閉門不出,以他在古玩界的身份地位,一些重大的消息,都會自己找上門來。他爺爺閑在家里沒事,偶爾就當樂子來聽,聽完了會在餐桌上聊起,宋清明就聽個一兩句。
司笙問:“有線索嗎?”
“沒聽說。”
宋清明如實回答。
出現大面積的仿制品,搗亂古玩市場,且是嚴重違法犯罪行為,警方肯定在調查,不過以宋清明的消息渠道,沒聽到有什么進展的。
微頓,宋清明眉心輕擰一下,問:“你跟他們什么仇?”
“沒什么,”司笙淡淡說著,慢吞吞地穿上被扔地面的拖鞋,“反正跟我有仇的太多,介紹起來麻煩。”
這話確實不錯。
凌西澤斜了她一眼,沒有做聲。
“你們聊,我去打個電話。”
站起身,司笙掏出手機,趿拉著拖鞋走向陽臺。
宋清明和凌西澤對視一眼,各自轉身,去做他們自己的事。
他倆又不熟。
來到陽臺,司笙撥通安老板的電話。
她簡明扼要地說了跟前的事。
安老板聽得有些愣神,“這么巧?”
“嗯。”
司笙也覺得挺巧的。
不過,涉及到“古董仿制”這一點,是同伙人的話,巧合率大大降低。
他們這伙人就在古玩圈混,只要能謀取利益的地方,沒準就摻和一腳…
跟安城的隨緣閣合作,又打起段二虎金杯的主意,歸根結底,不都是為了利益二字嗎?
說五年前打劫鐘裕古董的人里,有這一伙人的存在,司笙現在都不覺得意外。
“如果真的是同一伙人的話,沒準能根據這條線索查出點什么。”安老板語氣溫和依舊,并主動道,“我讓人調一份有可能掉包金杯的工作人員名單給你。”
“嗯。”
話鋒一轉,安老板忽然道,“不過有個事,得跟你說一下。”
眼皮跳了跳,司笙有種不祥預感,擰眉,“什么?”
“段二虎金杯被盜,警方沒有線索,他不肯善罷甘休,所以以‘A級’任務向百曉堂進行委托。”
“…”司笙捏了捏眉心,“能拒絕嗎?”
“能,”安老板輕輕一笑,“剛過了審核,還沒確切的委派下去。這種情況,想要取消,需要堂主走一系列的流程。”
“怎么個流程?”
聽到‘流程’二字,司笙就沒來由的頭大。
流程代表秩序、規矩、時間,一步一步,能把她這種無視規則的人折磨死。
安老板道:“你去百曉安保,孟家兄妹會告訴你的。”
司笙擰眉,“不想去。”
“A級以上的委托,在經過審核后,只有堂主有權限拒絕。我暫時壓幾天,不過最遲一周,就不得不行動了。”安老板語調緩慢溫和,“你知道的,百曉堂做事,一向以效率為前提。”
倚在欄桿邊,司笙隨手摘下生長茂盛的薄荷葉,放到鼻尖輕嗅兩下。
聽完安老板的話,她輕哼一聲,“還不是壓著陷入僵局的任務讓我來處理。”
“要不怎么讓你做堂主?”
“少恭維。”
凌西澤成天說這些恭維的話,司笙聽著都有免疫力了,安老板這一句兩句的,司笙內心簡直毫無波動。
“那幾個任務都有進展了,”安老板道,“等解決得差不多了,你的位子就穩了。”
司笙皺皺眉,沒有說話。
事實如安老板所說。
不過,百曉堂堂主于她而言,的確是一件糟心事。
若不是知道老范有逼不得已的理由,她是不可能心甘情愿當這個堂主的。
掛斷電話,司笙回到客廳。
視線一掃,卻只見到在沙發上玩手機的凌西澤,尋不見宋清明的身影。
“人呢?”
狐疑地挑眉,司笙抬步走過去。
凌西澤看向她,“走了。”
“你趕的?”
“…”凌西澤無語,“閻天靖一直想要挖他,我能趕?他說沒他什么事,就先走了。”
在他身側坐下,司笙隨口問:“給你制造機會,你怎么不挖他?”
“不喜歡強人所難。”凌西澤道,“他連工作都找好了。”
“是么?”
司笙只知道宋清明要當老師,并不清楚宋清明的求職意向。
“第一附中,物理老師。”
“…挺好的。”
司笙由衷地評價。
作為國內都數一數二的高中,第一附中的offer還挺難拿的。
凌西澤失笑,“你和你的朋友怎么老跟自己過不去?”
“嗯?”
“明明有更好的選擇。”
康莊大道擺在前面,偏偏要往一些出人意料的方向死磕。
比如,司笙不擅長演戲,偏要當演員,遭人非議。
比如,沈江遠有更好的選擇,偏要跟的父親較勁,‘自甘墮落’。
比如,宋清明在無人機領域研究首屈一指,橄欖枝無數,只要他一點頭,就能留校當高校老師,可,他偏要去高中教物理。
司笙將摘下的薄荷葉扔到水杯里,舉杯喝了口水,漫不經心地說,“又不是每個人都想要更好的人生。”
有人想要名聲。
有人想要金錢。
有人想要權勢。
有人想大富大貴,肆意揮霍盡情享樂;有人想成人中龍鳳,站在山頂俯視眾生;有人為家國天下,發光散熱奉獻自我。
都行。
個人選擇罷了。
只是,像他們這樣的也不少…沒什么特別想要的,反倒是更注重自身感受。
就像——
她知道德修齋的飯菜全國頂尖,從衛生、口味到服務,但是,她依舊熱衷于普通的路邊餐館,尋覓著各色各樣與眾不同、好壞不一的食物。
凌西澤不置可否。
他“嗯”了一聲,將事情翻篇。
片刻后,他忽然說,“那,說說你那樁仇吧。”
“一言難盡。”
司笙眼皮一掀,起身就走。
手一抬,凌西澤抓住她的手腕,又將她生拽回來。
他眸色一凝,說:“我有時間。”
“一點小恩怨,沒你的事。”
司笙將話說得輕描淡寫。
她不想將凌西澤拖下水。
何況…
凌西澤跟她的社交圈相差太遠,就算告訴凌西澤,凌西澤也難以幫上忙,只會徒添擔心。
沒那個必要。
凌西澤唇線微微抿直。
就在這時,玄關門鎖有動靜,很快門被推開,魯管家和陳非買菜回來。
眉頭微動,凌西澤沒有逼問司笙,而是舒展眉宇,松開了她。
有些事,不可操之過急。
五年時間攢下的差距,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縮短的。
冬穎快天黑時才來到水云間。
因凌西澤、魯管家、陳非都在隔壁,司笙約冬穎到自己家里見面。
將金杯還給冬穎時,司笙順勢跟冬穎講了宋清明的鑒定結果。
“艸。”
冬穎捏著木盒,陰著臉爆出句臟話。
合著她真被算計了?
若不是冬至釀成這次意外事故,沒準這件事就隨著金杯被毀,就這么被封死了。
盡管,她能百分百確定,這事她做得沒有痕跡,不管真的假的,都沒法查到她頭上來…
但憋屈是不可避免的。
“我這邊盡量查一下。”司笙道,“有消息通知你。”
冬穎凝眉,“怎么查?”
“在西北有點人脈。”
司笙回答得有些含糊。
不知道冬穎是什么情況,司笙不太好跟冬穎說明。
她也沒有交代自己底細的習慣。
怔怔地看了司笙幾眼,冬穎灑脫輕笑,頗有幾分感慨。
“沒想到得靠你來幫忙。”
畢竟是師父的外孫女,冬穎本想著,如果有機會的話,可以幫襯司笙一下。
不曾想,現在倒是司笙幫了她的忙。
司笙無所謂地聳肩,“師姐妹一場,互相幫助。”
眼瞼微微一垂,冬穎盯著手中的茶水,頓了頓,爾后自嘲一笑,“我可是被逐出師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