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臺入口。
大廳里正在宣讀57號選手的個人信息時,秦鍵已經調整好呼吸準備入場了。
他活動了一下肩膀正準備登場。
“等一下等一下。”
秦鍵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只見段冉正從懷中的禮服外套中抽出了他的白色手巾。
“差點忘了!”兩步小跑,段冉遞了上去。
秦鍵接過,順帶吻了一下對方的額頭,“你最棒。”
說罷轉身朝著旋轉通道走去。
舞臺上,主持人已經開始了曲目提示。
“本輪他將演奏的曲目包括op.45升c小調前奏曲、op.23g小調第一敘事曲、op.45F大調圓舞曲、op.53降A大調波蘭舞曲。”
主持人念完這套編排順序上有些非常的曲目表后便下臺。
臺下掌聲再次響起。
依格拉茲:“妙啊,是你的建議。”
“算是吧。”沈清辭淡淡答道,目光落向從后臺走上來的青年,嘴角微微一笑。
沒有禮服外套的包裹,秦鍵的身型在臺光下顯得更加修長,筆挺的白襯衣加黑褲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走進沙龍的鋼琴師。
他攥著手斤向臺下鞠躬,彬彬有禮。
掌聲落。
他在鋼琴前坐下,習慣性的再次將鍵盤擦拭了一遍。
調試琴凳高度。
深呼吸。
雙手抬,三指齊落。
“噹—”
一組充滿幻想色彩的和弦飄起,干凈的琴聲在明亮的舞臺背景板下散發出了一種陽光的味道。
“噹——噹——噹——”
沒有比這更簡單的節奏,也沒有比這更簡單的旋律。
秦鍵依舊掛著那副將一切看淡的表情,目光直視這某一點。
那一點是鋼琴背漆黑光暈的中心點,也可能只是巧合。
音樂徐徐前行。
漸弱中漸強。
減弱中漸強。
他不時的隨著強弱交織的旋律或擺頭,或點頭。
目光的焦點始終沒有變化過。
音樂在一個轉調后和聲忽然變的壓抑了起來,這種氣氛很快從臺上蔓延到臺下。
綿長的琴聲像是由遠及近,輕易的拽出了埋藏在人們藏在心底的某段回憶。
這種共鳴感讓他們不得不載著回憶,看著鋼琴前的白衣青年,跟著耳邊的琴聲繼續向前。
漸漸的,琴聲越來越弱,離人們越來越遠。
悄無聲息,又充滿預兆。
當琴聲以一個脆弱的和弦徹底消失在整個大廳時,有的人醒了過來,而有的人依然在回憶之中。
里格拉茲抹了抹眼角,這個對鋼琴永遠沒有抵抗力的波蘭人深吐了一口氣,這首曲子他能說的太多了,但他什么都沒有說。
大廳安靜了整整三秒。
期間沒有丁點的聲音。
三秒后。
秦鍵動了,他收回目光。
動作也大了一些,他看似輕盈的落指卻彈出了一組響亮卻沉悶的和弦。
“噹——!”
‘op.23g小調第一敘事曲——’
他開始了本輪第二首曲目的演奏。
觀眾們能否在新的旋律與調性中接起他們的畫面,這件事秦鍵或關心。
或不關心,這并不是人為能左右的。
他沒有時間去思考這問題。
如果升c小調前奏曲是他設計的故事引子,用以鋪墊舞臺情緒,那他做到了。
所以接下來的時間就是屬于他用g小調第一敘事曲講述故事正文的時刻了。
鍵盤上,流利的十根手指跳動著賞心悅目的舞蹈。
充滿朗誦般的旋律和沉重的音響仿佛真正的開場白。
氣質嚴肅,帶有悲愴的情緒。
音樂的第一主題在他指下出現,嘆息般的音調和圓舞曲般的節奏透著淡淡的哀愁。
旋律的抒情性一發而不可收拾,故事的意味通過鋼琴被表達,透過舞臺空間傳向臺下,送至每位觀眾耳邊,最后落到十七位評委面前。
評委們喜歡在這一輪聽故事。
但前提必須是一個好故事,才能打動他們其中的一些人。
在屬于肖邦的那個時代,浪漫主義思潮思潮不斷涌入敲擊著那曾經沉醉在古典傳統中的人們,文學和詩歌很快掀起了一場新的藝術革命。
恰逢其時,此時年輕的肖邦正迫切的想為這個飽受滄桑的民族尋找突破口。
奧斯卡.克爾伯格曾說過——“當愛國主義在文學中蘇醒,音樂必將緊隨其后。”
肖邦便是緊隨其后的第一人。
在波蘭著名愛國詩人密茨凱維奇的詩歌影響下,他成為了第一位將敘事曲這種體裁引入鋼琴的作曲家。
不像詼諧曲那般揭露社會的扭曲,敘事曲更加具有普世性。
g小調第一敘事曲,‘第一’便是誕生于肖邦鋼琴世界的第一部敘事作品。
秦鍵為這首作品所下的功夫絕不次于任何一首莫扎特協奏曲或貝多芬奏鳴曲,這其中不僅有練習所流過的汗水,還有他伏案在文字海洋中的時間。
雖然這首作品有著具體的文本來源,但肖邦并沒有單純的根據詩歌的結構組織音樂,而是采用了一種相對自由的奏鳴曲式。
引子,呈示,展開,再現,尾聲。
在經過圣安教堂那場別開生面的古鋼琴演奏會后,秦鍵不僅收獲到了音色之源的反饋,他也重新煩反思了關于這首敘事曲的表達問題。
那場演奏會上他首次在這首作品上嘗試融入自己的觀點。
在一首結構完整的音樂作品中加入演奏者的想法本身就是一件有些危險的事情。
尤其是當兩個充滿對立沖突的主題相互碰撞時,演奏者該如何將他們統一再發展出戲劇性的音樂動力。
這是肖邦留給后世鋼琴家的難題。
也是評委們給選手們出的考題。
此時17名評委神色各異的看著舞臺上的華國青年,從各自的角度聆聽著眼前的線性旋律。
音樂在悲鳴的第一主題結束后,自然而然的進入了溫婉抒情的第二主題。
舞臺上的秦鍵悄然將手臂的力量撤去,在緊接著的觸鍵中只憑手腕轉動的力量來調配音符。
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小動作,音樂驚奇的展現出了敏感詩意的一面。
到展開部時,他繼續以精巧的變奏手法將這一主題變形為發展,再現了第一主題。
兩主題,一悲壯,一溫婉。
二者顛顛倒倒,交織在一片矛盾,同入詩人焦灼的內心。
急速發展的矛盾在秦鍵高度集中的凝練中勇往直前!
音樂的速度越來越快,像是要大大壓縮再現部。
雙臂一震,兩小節短句擊出。
尾聲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