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小調。”
短暫的安靜過后,秦鍵伸出了一只手指,然后隨意的連續按下又抬起。
“噹!————噹!———噹!噹!——噹!——”
明亮粗壯的單音保持著一致的的音量,帶著明確的節奏向前展開,拉開了引子。
此處粗壯的像是f的力度表情完全顛覆了原版樂譜上的p標記。
換句話說,如果按照刻板的學院派標準來審視秦鍵的這前半段引子,多半他會被黃牌警告。
“你犯規了。”一般來說裁判會這么說。
但是,這里是屬于肖邦的賽場,自由是一切的前提。
更何況在這個舞臺上,舞臺下的眾人清楚并明確的知道——歷史上這么干的家伙,秦鍵絕不是第一個。
同樣的作品,同樣的段落,1960年的時候,一個來自意大利的小伙子也是如此任性處理的。
當雙音以同樣的節奏接管引子后部分的時候,鋼琴的音量從f一瞬化成了pp樣的細弱無聲,如果不是kawai超敏感的擊弦錘,或許沒有人能聽到舞臺上的演奏是繼續的。
跨越近五個音量階梯的強弱對比,秦鍵不但展現了他對手指力量極其精準的控制,同時臺下的一眾肖邦的專家也大概猜到了這一環節的游戲答案。
引子尾聲勾勒出的中低音聲部在顫巍的行進中漸漸隱去,響板四周的空氣忽然安靜的那一剎那,舞臺上出現極端不安的情緒律動。
就在這一剎那,秦鍵目光一凝,左手手腕下壓的一瞬兇猛的奏響了一個呼嘯般的沉重單音,與此同時的右手全力掙開又極速收縮的瞬間移臂至鍵盤最右側高音區域上方。
猛然向下砸去!
是砸!
秦鍵砸向琴鍵,帶著勢如破竹的氣勢。
當一只可以橫跨鍵盤十二度的大手收縮為爪集力砸向鋼琴最為脆弱一點的時候,音像畫面可想而知。
kawa鋼琴極力嘶嚎般的拉開了冬風的主題,一股真正參雜著寒意的旋風音流自上而下,沖向四面八方。
冷,冷的清醒,每一個音都出現在了它因該出現的地方,向聽者證明著它的存在,它的必不可少。
不得不說評委們還是被這樣的一幕震撼到了,以至于一時間已經忘記了曾經的那個意大利人也是如此剛烈。
因為并不是每一個可以將冬風演奏出這般效果的演奏者都有一只這樣的大手。
或許演奏肖邦不需要這么大的手,但那又如何?
秦鍵的目光漸漸的再次淡漠下來,他知道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把這首作品完成就可以了。
關于冬風,至今秦鍵只喜歡兩個人的版本。
在沒有聽到的段冉的冬風之前,他只喜歡波里尼的。
波里尼作為第6屆肖邦大賽的金獎得主,其演奏風格的標簽就是帶有強烈的畫面感演奏。
他的每一首肖邦都是如此。
波里尼像一個畫家,依照自己的藝術思路來調整畫筆的角度和力度,通過對線條的輕重徐疾巧拙頓挫粗細的變化來表現音樂畫面的節奏。
所以他用于搭建音樂框架的節奏也自然成為凸顯作品性格的主要特征。
秦鍵在不斷將其放大中的過程,更清晰的發現了這種塑造不同的節奏和帶有目的情緒的律動感。
“這是一種極度浪漫化的自我。”
“可以復制嗎?”
“可以一試。”
手指技術是發展一切可能性的前提,一部鋼琴作品的技術要素基本上就是它的組成部分。
如果想講一部作品還原,必須要考慮到一個范疇,它——或長或短或多或少或強或弱——精確地界定的各節奏單元的時長,音量的分貝,觸鍵的角度。
將每一個細節用技術還原到極限,再將這些肢體逐一按比例精確的拼湊到一起。
當這一切最終以一種高度融合的方式二次呈現,又有誰能說這是沒有藝術感的贗品?
眼前這首冬風,便是這樣一件藝術品。
曲終結束時,來自波蘭本土肖邦學院的評委密庫里在屬于秦鍵打分表21號后面寫下了一個‘yes’。
初選賽沒有評分,只有yes或no,最終所有選手當中獲得yes數量最多的跑前八十名選手便會進入正賽名單,如在排名末尾有yes數量相同卻只能進一的情況下,所有評委將對將票數相同的選手錄像進行二次評判。
秦鍵在第三首作品結束時,便已經獲得了一個屬于自己的yes,這種情況并不稀奇,因為受地域經歷差異的影響,每一個評委的審判標準和審視角度都是不同的。
密庫里喜歡秦鍵對于鋼琴的駕馭感,他覺得任何一個可以將三種音色的演奏風格隨意切換的選手都應該進入下一輪,他期待著他在未來的表現。
秦鍵已經給密庫里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隨著第四首作品mazurkno.23indmajorop.33no2「d大調瑪祖卡」在一片歡快舞動中結束的那一刻。
第十屆肖邦大賽的金獎得主鄧太山為秦鍵送上來第二個’yes’,或許是對方的演奏讓他回憶起了自己曾經在這個賽場上演奏的瑪祖卡,或許是對方同樣和他都是屬于沉默在個人世界的演奏者。
總之這個來自越南的藝術家被秦鍵打動了,不過他期望在下一輪能聽到對方演奏一些不一樣的東西,畢竟這是一個他奉之為改變他一生命運的比賽。
密庫里和鄧泰山的想法也代表了多數評委的想法,況且在他們看來一個選手要想從160人大名單晉級到80人名單,這個過程并不復雜。
他們只需篩選出基本基礎技術素養的選手。
當然,關于這種基礎技術素養的他們每個人又有自己不同的標準,但歷史上很少出現肖賽評委看走眼的例子。
所以他們篩選出的名單,也是整個鋼琴屆最權威的存在。
一個又一個‘yes’出現在了21號選手的表框中。
但阿格里奇始終沉默著。
舞臺上,結束了第四首瑪祖卡的演奏,秦鍵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白色棉巾遮住他眼角的那一刻,他的眉頭有緊鎖了起來,看起來像是身體極為不適的感覺。
然而這一幕并沒有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