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天使落地大鐘的時針分針幾乎要重合的時候,岑家的大門才被憤懣地推開。
岑家幾個岑姓長輩氣鼓鼓地在大廳的沙發坐下,倪敏兒平時只對如何做名媛感興趣,明天還約了珠寶大王夏家的夏太太打麻將呢,這樣的場面實在無聊得很,就直接帶著岑博凝、岑博美上樓回房間休息了。
“二哥、三姐,媽真的病糊涂了吧,振中這個餡餅怎么砸也砸不到卓嘉莉那個狐媚子頭上吧?”
沒有了張律師的光環,岑紹雅頓時像照了照妖鏡一樣,忙不迭露出刻薄的嘴臉。
岑紹宜心煩得很,雙手抱在胸前,板著臉不作聲。
“我看就是那女人不知在媽面前吹了什么風,這樣的身份能嫁進來就知道她心機重得很,我們這些良善之家怎么斗得過她!”
岑紹康“哼哼”幾下,還是氣不過,扯下領帶扔在了地毯上,恰好扭了個哭喪臉模樣。岑紹康騰地站起一腳踢開領帶。
“真晦氣!”
領帶帶著惱怒的弧線,落在了緩緩打開的大門前,他們口中的“狐媚子”“那女人”正款款踱到客廳里。
“二叔、三姑姑、四姑姑,我回來了。”輕描淡寫的語氣,仿佛來人只是外出散了個步回來。
“是我的話,我就沒有這個臉回來了”,岑紹雅嗤笑道,“看來沒幾天你就忘了是怎么從這里被人趕出去的!”
“我沒有冒犯幾位長輩的意思,只是我要遵循嫲嫲的遺愿,留在這里,照顧岑家,照顧媽,相信大家講道理的話都會同意吧?”卓嘉莉倔強地揚起了頭直視在場的人。
岑家三兄妹鐵青著臉,腦子里努力搜尋著反對的理由。
“我不同意。”
話語間,一位穿著略顯寬松墨藍色睡袍的中年女人,頂著個到這個點還紋絲不亂的發髻,臉上雖不施粉黛,倒也干凈利索,年輕時該也是個清雅閨秀。
大家都順著聲音望去,卓嘉莉恭敬地喊了聲“媽”,女人并沒有應聲,自顧自走到沙發旁坐下。
卓嘉莉不由垂著頭,加大了音量:“媽,您怎么還沒休息?”
女人冷笑道:“你可是巴不得我長眠吧,這樣就沒人管你的齷齪事!”
“沒有,我只是擔心您身體。”卓嘉莉無奈地輕輕搖搖頭。
“看不見你這個掃帚星相信我能長命百歲!”
岑家幾兄妹抱著手在一旁默默看著戲,嘴角都不自覺往上揚:我們治不了你,你婆婆可不是吃素的!
“媽,您誤會我了,我…”
“我沒有誤會!別以為我不參加酒會就啥也不知道,你害死了博文,還要哄騙婆婆將公司和岑家都收在囊中!我早不該心軟讓你進這個門,你從一開始進入我們岑家,就步步為營惡計頻生,為求達到自己侵吞岑家的目的!真是好手段!真是好心腸!”
面對沈碧蕓的無理指控,卓嘉莉內心翻江倒海,岑家其他人她不在乎,但沈碧蕓是岑博文的媽媽,是她最愛的人的至親,她無法不顧及沈碧蕓的感受,越在乎,越難受。
卓嘉莉捏了捏手里拿著的包包,強抑著眼里打轉的淚滴。
“媽,您先消消氣,有件事情我想單獨和您說,是關于博文的,希望您能給我10分鐘時間。”
聽說是和岑博文有關,沈碧蕓皺了皺眉頭,思索了一會兒。
“5分鐘。”
還沒說完,沈碧蕓便徑直走向了偏廳,卓嘉莉低著頭隨之跟了過去。
客廳里的人看剛搭好看席就收了舞臺,心里癢癢的。岑紹雅忿忿跺了跺腳:“這狐媚子最懂迷惑人,大嫂不會又被她三言兩語給騙過去吧?”
岑紹宜心里也是火急火燎的,恨不得跟過去聽她們講什么秘密,腳卻像石化了一樣,邁不出步,表情甚是古怪。
岑紹康原本也急,可眼角瞟見岑紹宜的模樣,心里猛然又釋懷了:就讓你急,反正好處早也不是落到我頭上。然后就裝作沒事人一樣撥弄著桌上的雪茄槍,心里琢磨偏廳那邊應該也在上演好戲了。
“看在博文的面子上有事就說,說完趕緊滾出這個家!”
看著沈碧蕓板著的臉,卓嘉莉安靜地從包里拿出一份報告,雙手遞給她。
難不成你這個小賤人要用什么身體不適報告來博取同情?沈碧蕓心里響亮地噴了一句,手上輕蔑地接過報告,眼球卻瞬間被抓住——3個月的孕期報告,姓名欄正是卓嘉莉,而診斷時間是博文出事當天。
沈碧蕓一把捏住卓嘉莉的手,眼睛死死盯住卓嘉莉的肚子。
“博文還有后?!”
卓嘉莉再也忍不住滿腔的淚水,另一只手用力抓住小腹的衣服。
“他已經不在了,博文出事他也走了!”
那天岑博文連人帶車翻下懸崖的消息傳回岑家大宅,岑老太太當場暈倒送院,全家人幾乎都跟了去,卓嘉莉出差剛到家還沒來得及將懷孕消息告訴岑博文就得此噩耗,也悲痛欲絕腹痛入院,還是趕回家里的岑紹楠將她送去醫院。其他人都只顧著岑老太太,哪還有人想起微不足道的“未亡人”?除了岑紹楠更沒人知道這個還沒來到世上卻已經離去的岑家第四代曾孫。
沈碧蕓瞪大了眼睛,嘴里喃喃道:“我的兒子、我的孫子、我的兒子、我的孫子…”
卓嘉莉跪在了沈碧蕓跟前,雙手扶著沈碧蕓膝蓋。
“媽,我深愛著博文,他就是我的世界,而且我當時有了他的骨肉,我怎么會害我的丈夫、害我孩子的父親?”
沈碧蕓腦里一片空白,之前心中因思念兒子而轉化成對卓嘉莉的恨,此刻在哭成淚人的女子面前,陡然沒有了目標和方向。
客廳里的人等了5分鐘、10分鐘、30分鐘,還不見她們出來,岑紹雅坐不住,正想過去偏廳看看,只見沈碧蕓眼神空洞,行尸走肉般往樓梯方向走去。
“大嫂!”岑紹雅忍不住喚了她一聲。
沈碧蕓怔了怔,好不容易擠了幾個字。
“她要留就留吧。”
揣著和樓下人們一樣的驚愕,奔忙了一晚但一無所獲的身影,悻悻地離開了蹲了很久的二樓樓梯口角落。
卓嘉莉等客廳里的人盡都散去,才拖著發酸的腿回到三樓的房間。
房間里的東西雖然有些凌亂,但幸虧還沒來得及被清理。房間有面墻錯落有致掛著的是大大小小的相框,中間是一副手畫的她和岑博文的合照,其他則全都是他們的照片,幾乎沒有什么堂皇的背景,就是湛藍的大海、鄉間的小路、斑駁的紅墻等普通的景色,但都因無時無刻粘在一起的兩張甜蜜笑臉而顯得風光無限。
卓嘉莉撫摸著相框里丈夫年輕英俊的臉,腦海里翻涌的都是關于他的點點滴滴。
記憶的源頭起碼要追溯到卓嘉莉14歲那年,但這段往事卻并不是由她開始,而是她的爸爸卓老三。當年,如果不是匪徒在岑家當家老爺岑振中回公司路上攔路意圖綁架,如果不是岑老爺司機貪生怕死自顧而逃,如果不是卓老三偶然路過以身擋槍,或許卓嘉莉和岑家是八輩子都扯不上關系。
岑老爺子非常感激卓老三路見不平以身相救,就聘請卓老三成為他的專屬司機,后得知卓老三老婆早逝,獨自拉扯著女兒卓嘉莉非常不容易,就派人將卓嘉莉也安排在岑家子孫所就讀的貴族中學,更和同歲的孫子岑博文在同一個班里。
岑博文繼承了父親岑紹君和母親沈碧蕓的優良基因,十幾歲已出落得俊朗不凡,加上家境優越、成績優異,還精通英語、法語、日語,在學校里是不折不扣的天之驕子,走到哪里都是一眾女生的癡迷對象。
而卓嘉莉雖然長得清清秀秀,但男人帶大的女娃難免溫柔不足、倔強有余,且年紀不大還沒完全長開,在一群家庭條件優渥營養過剩且注重打扮的鶯鶯燕燕當中,未免沒什么存在感。卓嘉莉在這個群體也沒有同類,基本都是躲在角落,埋頭享受著貴族學校一流的資源與孤獨的寧靜。當年某某花園紅遍大江南北國內國外的時候,卓嘉莉也曾YY過自己會是哪個寺的菜,誰知5年過去了,寺沒出現,菜早就涼了,自己也將孤獨化作動力考上了重點大學。而她的“同學們”,基本都漂洋過海奮斗在同一片藍天不同的沃土上。或許,也根本沒有誰記得有過她這么個同學。
唯獨,有那么一次,班里以“我美美的母親大人”作為母親節的活動主題,要求大家每人用媽媽的照片制作一份禮物。但卓嘉莉因1歲就沒有了媽媽,拿不出照片,就上網找了個女明星的照片湊合,結果被同學們起哄取笑她不害臊。卓嘉莉握緊拳頭眼淚在眼里打轉硬是憋著不滴下來,等放學大家都走光了才直沖向湖邊讓淚水肆意流淌。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聲平淡卻充滿威嚴的話語。
“不準哭。”
卓嘉莉錯愕地轉過頭,興許是她剛才跑得太急,竟沒發現附近還有人。在這般景色優美的湖邊,一個美男子手持英文書看著,陽光灑在他的側顏,天啊,世上竟然有這么好看的人。卓嘉莉不覺有點看得發怔,也停住了哭泣。
美男子見沒有聲響,抬頭望向卓嘉莉。作為全校女生的“老公”,“岑博文”三個字就是目光的指示牌,漂亮女生們總是變著法子在他面前招展,他都膩煩了,而這個頭發松亂掛滿淚痕衣著樸素的女生相較之下簡直有點丑,卻莫名讓人憐惜。
“你是…”岑博文努力想起了這個女生原來是今天上課時被人嘲笑的女孩,但是實在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只好轉個話題。
“為什么哭?”
卓嘉莉回過神來,淚水猛然又開了閘,邊哭邊含糊地蹦出幾個字:“我沒有媽媽”。
卓嘉莉平時并不愿意與別人分享家里的事,特別是媽媽的事情,但不知為什么在岑博文面前倒是一點遮掩都沒有。
岑博文皺了皺眉頭,站了起來,把書順手放在椅子上,雙手插在褲兜里,眼睛看向了湖對岸。
“有什么好傷心的,我也沒有爸爸。”
卓嘉莉再次驚愕,張大了嘴忘了合起來。她沒聽錯吧?岑博文和她說這些?
“喂,趕緊擦干眼淚回家,不要影響了這里的美景,丑死了。”
岑博文說完,單肩背起書包、抱著書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卓嘉莉腦子里亂成一團,好不容易找了個線頭慌忙對著頎長的身影大喊。
“我不叫‘喂’,我叫卓嘉莉,你才丑呢,一點都不尊重人!”
回應她的也只有漸去漸遠的背影而已,只是她不知道,這個無視一切的男生嘴角多了一記不易察覺的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