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
秦玨有些不理解,他以前只學過先生教的“三垣四象二十八宿”,星座難道也是天象歸類的一種?
謝琳瑯解釋道,“星座跟星宿一樣,算是星空分區的一種方法,只是命名有所不同,就好像我現在指給你看的,就是鯨魚座。”
“鯨魚是什么?”
“就是爾雅。翼中所稱的大魚,鯨魚之大,可橫海吞舟!就是因為它很大,所以這天空中,也有它的一席之地!
你看到那顆很亮的星星沒有,它就是鯨魚的尾巴,從尾巴往東看到的是它的鼻子,圍繞著鼻子閃爍的那幾顆星星連在一起,就是它的頭了!
這么看或許有點抽象,但沒關系,等你長大一點,我就帶你去南海,讓你看看傳說中可橫海吞舟的魚,有多么大!”
她的話讓秦玨心神一晃,原本看著覺得沒有規律的星星,在他眼中恍然組成了大魚的形狀,大魚是因為太大了,所以才被天神點綴到天空嗎?以前竟然從未聽過這種說法。
小時候在書上看到有關大魚的記載時,還以為它是假的,原來這世上,真的存在可橫海吞舟的魚嗎?那該有多大啊…
見他雙眼專注,心馳神往,謝琳瑯抿唇一笑,又有些頭疼的說。
“可惜啊,想看大魚,就要穿過東南方的澤國,澤國靠海而居,善于造船,其船不僅能跨越海洋和周邊國家行商,還能用于海戰!
澤國周圍好幾個小國都被它吞并了,其野心就如這鯨魚一般,大可吞舟!
而咱們秦國和澤國共著兩條大江,你說如果有一天澤國吞完了周邊小國,扭頭對秦國下手,水上征戰,誰主沉浮?”
秦玨的神情漸漸凝重起來,看向謝琳瑯。
謝琳瑯笑了笑,又指著西南方,手指在天空中長長的劃過。
“看到那個沒有,那個是長蛇座,但這個蛇不是一般的蛇,而是傳說中可以吞象的巴蛇!
你看那五顆星星,就是巴蛇揚起的腦袋,后面就是它長長的、盤踞著的身體,一般來說,蛇抬起頭就是攻擊狀態,所以它現在正潛伏著,觀察著,就等著伺機而動。
之前我因為好奇,曾去西南方的沼國尋找過巴蛇,雖然沒有找到它,卻親眼看到過他們那的大蛇是如何捕獵的。
只見原本行動緩慢的巨蟒,如閃電一般咬住了一頭山羊,并迅速將它纏死,然后以自己不算粗的身體,將山羊整個給侵吞了!
這就跟沼國人的作戰方式一樣,善用地形,靈活多變,不動則已,一動必殺!
你說如果沼國對秦國發起進攻,將戰場定在山多林多的西川,秦國能有幾分把握,保住這兩國之間的唯一屏障?”
秦玨聞言,認真的看了那“長蛇座”一眼,這星座周邊群星黯淡,所以還真像一條長長的,揚著腦袋,盤在草叢里的巨蛇,正虎視眈眈的盯著中原大地,眼中滿是蠶食與掠奪。
謝琳瑯最后將手指向西北方,淡淡說道,“那個星座叫人馬座,你這樣看著,它像不像一個人首馬身的人,正在拉弓射箭?
北地游牧民族的馬上功夫,想必你讀書的時候,先生也告訴過你了,他們在馬背上長大,就跟這人馬座一樣,可以人馬合一,所向披靡!
之前十幾年他們都在內戰,所以你可能沒機會見識一下他們的厲害,而半年前我去北地賑災時,聽說北地出了一個悍馬戰將,已經打下了不少部落,兼并了北方一大半的勢力!
如果有一天北地被他徹底統一,你說他會不會揮鞭南下,直取中原呢?”
謝琳瑯短短幾番話,讓秦玨細思極恐,直到一陣山風吹來,背后冰涼,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一身冷汗。
她說的這些,宮中最有學識的太傅沒有教過,走南闖北十幾年的武師傅也沒有教過。
太傅只會告訴他,大秦是天下第一大國,因為兵強馬壯,國民富庶,周圍鄰國,皆不敢犯爾!
武師傅作為一個很有見識的高人,見他不能習武就會跟他講講在外面的所見所聞。
然后會告訴他,秦國雖富,但仍舊路有餓殍,想要成為真正的強國,秦國要走的路還有很遠。
若是問起別的國家,他便會一笑鄙之,稱蠻夷而已,不值一提。
所以今天晚上,謝琳瑯所說的一切,都是他沒聽過的,他不知道鯨魚的樣子,也不知道蛇如何吞掉比自己更大的獵物,更沒有見過人馬合一的戰將!
他可以懷疑這些都不是真的,可他更清楚,謝琳瑯不會騙他。
見他垂眸沉思,謝琳瑯輕輕一笑。
“其實你也不用這么緊張,至少這幾年,秦國還是安穩的。
我現在告訴你這些,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告訴你,仇是應該報的,但你的眼睛,不應該只盯著那一隅仇恨,你應該看到更廣袤的天地,有更高遠的格局!”
她的話讓秦玨心臟一顫!身為太子,身為天之子,他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恩澤天下,平定四方!
但這天下有多大,四方又有多大?沒人告訴過他,他以前也只是有個依稀的概念罷了。
而就在剛剛,就在謝琳瑯坐在山岳之巔,隨手指點星辰,幫他洞悉天下格局時,他終于意識到世界有多大,天子有多小,人的一生有多短暫,在人之外的天地,又有多寬廣。
這么想著,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涼涼的山風浸入心底,讓他識海清明,靈魂澄凈。
原本需要仔細捕捉才會發現的真氣,在這一刻突然“漲大”了不少。
他覺得,他好像能體會謝琳瑯說的格局是什么,也漸漸明白了武師傅當年為什么總說,人要有眼界。
當他雙眼只盯著仇恨的時候,仇恨就是他的全部,縱然他會因此而強大,但恨讓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布滿荊棘的路,所以他越走越艱難,越走越狹窄。
而謝琳瑯所作的一切努力,就是想讓他從中跳出來,告訴他他可以玩弄仇恨,而不是被仇恨玩弄。
以前是他著相了,此時此刻,他真有沖動,要叫謝琳瑯一聲“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