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修看著這頭妖蛇,目光里有些恍惚。
短短數日時間里,一切便已經天翻地覆,初次見面時這頭妖魔強大不可戰勝,而如今這樣的生物也戰栗在自己腳下。
這樣的感覺實在美妙,將強大的生物踩在腳下,從微末中鑄就萬丈高樓。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忽聽得喃喃聲,陳修皺眉看去,見說話之人正是那位蛇妖。
“你明白了什么?”
陳修輕聲問。
那蛇妖露出笑容:“我明白你這么強大的緣由了。”
“是嗎?”
陳修點點頭,依舊是淡然的模樣。
“你之所以強大,是因為你是妖魔!”
那妖蛇眼睛里迸發出無數光彩,死到臨頭之時,她竟然在笑,笑得身軀抽搐,笑得面目詭異,笑得忽然劇烈咳嗽,咳出猙獰的血塊,而后她依舊在笑,那笑容讓陳修覺得遍體生寒。
“你也是妖魔,但你現在還不明白,正是因此,你才會殺我…而待日后你醒悟過來,便會無數次因為殺我而后悔萬分,恨不得回到過去,狠狠打現在的自己一個耳光。”
那蛇妖臉上恢復成蛇的模樣,在輕輕地,輕輕地吞吐蛇信,蛇不會露出笑容,但陳修知道,這頭蛇妖依舊在笑。
“我雖然死了,但接下來你的旅程將要比死還艱辛千倍萬倍,你將要受的折磨,比死還要痛苦千倍萬倍,來日你若是回想起來,或許會恨不得今日是我贏了,就這樣一死了之,反而干干凈凈。”
陳修臉色如常,無喜也無悲。
“只是可惜…只是可惜…”
妖魔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但其中的怨毒卻越來越深,令陳修下意識覺得心悸,那種似乎恨不得將自己碎尸萬段般的刻骨仇恨便如刀鋒一般滲人。
“只是可惜,我不能幫你,不能陪在你的身旁,要讓妖王獨自承受這一切,這都是我妖魔一族太過弱小的過錯啊。”
聽到最后一句話,陳修臉色終于開始變幻,方才這妖蛇對陳修無盡的怨毒與詛咒,他的臉色都無喜無悲,不為所動。
只是最后一刻這句充斥著愧疚的囈語,卻讓陳修心頭發寒,讓他覺得…恐懼。
除去恐懼之外,沒有更合適的形容詞了。
方才那些有關陳修將來有何等艱難的言語,陳修都不曾在意,他從不害怕前面的高山有何等險峻巍峨,只要一步一個腳印去攀爬便好。
唯有最后的一句話讓陳修心跳加速,一股寒意直沖心底。
因為這妖蛇臨死之前的最后一句話,竟然不是怨恨,不是猙獰,而是因為不能幫助自己的無窮悔恨。
這是因為自己承擔的使命太過重大,是對于妖魔一族而言至關重要的某種隱秘。
而這樣的隱秘之重大,甚至足以讓妖蛇放下自己與她的刻骨仇怨,在臨死之前都想要助自己的一臂之力。
陳修恍惚間覺得眩暈,自己似乎正身處滔天漩渦之中,正站在無邊無際海洋的最中央,周遭是狂風驟雨席卷,是滔天風浪咆哮。
識海中的血紅色肉球,那位古老偉岸大能的千古布局,一切的謎題愈發撲朔迷離了。
答藏在哪里?一切謎題的真相,那位被萬民稱頌的圣人能夠解開嗎?亦或者…
陳修眼睛里一抹精芒閃爍,他抬頭,看向遼闊沒有盡頭的遠方,似乎極目遠眺,便能看到一座巨大巍峨的城池若隱若現。
魔神城。
妖魔居住的城池,占據這座縫隙世界所有資源的神圣之地。
哪里或許有東西能夠解惑,答案或許在縫隙世界中。
或許就在夸父城!
搖了搖頭,陳修重振精神,將妖蛇的頭顱斬下,他沒有憐憫,沒有因為妖魔最后那一番囈語便心慈手軟。
因為村落中孩童們的面貌還歷歷在目,死去人類的尸骨還未寒,自己是人類,陳修明白這一點,再明白不過。
那頭蛇妖說自己以后會后悔…但光憑這樣的言辭便想讓陳修改變判斷實在是癡人說夢。
因為…他從來沒有后悔過。
這一場戰斗,如果算上一開始時的一追一逃,已經持續了將近一日。
陳修尋到妖魔時天光剛明,而如今又是清晨的朝日緩緩升起,天邊一片朦朧的白,路旁小草上的露珠經營預定,一切都充滿著勃勃的生機,充滿著希望。
少年迎著晨光而行,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尚是清晨光景,偏僻荒野里的村落便已經熱鬧忙碌起來。
大人們光著膀子,四處搭建高臺,懸掛彩燈,節日的氣氛很是濃厚,老人們摸著胡子,老氣橫秋地四處檢查,碰見有不合規矩的地方便催胡子瞪眼高聲嚷嚷幾句。
只有孩童們寂靜無聲,一個個低著小腦袋,悶悶不樂的模樣。
“別擺出這幅倒霉催的模樣!待會妖魔見了,便連你們一塊吃了!”
有大人呵斥,瞧見孩童們被嚇得目露驚恐之色,便滿意地一笑。
也有大人較和煦些,輕聲安撫道:“不用為阿青傷心難過,被妖魔吃了,來世便可以往生極樂,這是多少人修也修不來的福分。”
孩童們困惑地歪著腦袋,何以被妖魔當做糧食吃掉都是修不來的福分嗎?他們不明白,只覺得大人既然如此說,便一定有他的道理。
“阿六,過來幫忙了,和小孩子們廢話些什么?”
更遠處有大漢皺著眉呵斥,那名叫阿六的男人連忙應和一聲,急匆匆去了。
今天便是七日之后,便是妖魔大開宴會吃人的日子。大人與孩童們早起都與此有關。
不過大人們是需要為妖魔的宴會布置,那位蛇娘子喜歡熱鬧喜慶,她的吃人宴會也須得熱熱鬧鬧,歡歡騰騰才好。
而孩子們的目的便要單純許多,今天是他們能與阿青見面的最后一天,因此都想盡量多陪伴些時間。
時間,就這樣緩緩地流逝著。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今天的主角——那頭蛇妖,有的恐懼,有的傷感,也有的激動振奮。
還有人傷心欲絕,那位老村長躲在屋子里,不敢與阿青相見,只能聽到輕微的抽泣聲,間間斷斷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