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上面娟秀的字體寫著:“薛意親啓。”
沒有封口,薛意揭開一側的擋口,傾斜信封,倒出折在一起的幾張信紙。
“小意:
若你看到此信,我應該已經和升榮去往帝都的火車,勿念。
盤纏已收干糧委實不必,你在此處學廚不久,易遭人閑言碎語。
你還年輕,不懂風言風語的利害。以后萬萬不可做出這種事情,以免遭人陷害。
有些事情本想當面與你說清楚,可是我自己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好留書一封代我說明。
明遠走時,我曾去請你母親出席葬禮,卻被你攔在門外。當時我想解釋,你母親求我不要說出這些事情。
若離是要強的性子,這些話你不會問出口,她也不會說起。
此時一別不知何時再見,這些話,我便替她說了吧。
其實明遠,他一直不曾忘記你的母親。包括和我在一起時,心心念念的也只有你母親的名字。
你爺爺走后,他曾開出五十根金條的報酬,在滿臨州尋找你的母親。
其實那時我便已經知道你母親在茶山,也曾私下與她見面。
只是她堅決不愿回到裴家。
她是對明遠失望,也是對我有怨恨。
怨你父親違背了約定,怨我橫在他們兩人中間。
只是,她從未做過農活,那幾年間過得格外艱辛,每次都必須用煤灰將自己衣服手腳抹黑才敢出門。
后來你長大一些,我同他說起你日后的工作。
你母親希望你讀書,以后本本分分做一名老師。
只是她不肯接受我資助,后來才聽從我建議讓你跟九叔學廚。現在看來,有一門手藝起碼餓不了肚子。
我原本以為我做這些事情都天衣無縫。
只是不曾想到明遠,你的父親,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做的所有事情。
我差人送去的貼補家用的東西,他全部親自看過,甚至有一段時間,他覺得我會對你們母子下毒,親自驗證我送去的米面之物。
可能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在裴家學廚的時候,他一天不落的全部看完。
不管是九叔讓你洗菜、切菜、還是炒菜,都會打開通向內院的一扇窗。
你父親的房子,就正對著這扇窗戶。
他每天都會在房間里看著你,是從你開始學廚,到你長大。
從你進入裴家的第一天,一直到他離開人世的最后一天。
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你的身上。
他告訴我你的眉眼很像你母親,所以他不敢正視著你,那種感覺會讓他心慌。
他知道自己對不起你的母親,為此他愿意用一輩子去償還。
他甚至提出過和我退婚后再迎娶你母親進門。
我問他這樣難道不會讓他覺得負了我么?
他卻說,負我一人,只是一人,負你母親是你們兩人。
他找臨州城最好的繡娘縫制了鳳冠霞帔,三書六禮,還親自學了你母親最愛吃的紅豆梅花羹。
只可惜,沒等他準備完這些東西,就倒在了煙塌上面。
而你母親,一直以為他不在意自己,于是也心生恨意,徹底搬離。
我說這些并非祈求你的原諒。
因為上一輩人的恩怨已經無法言說。這事情,是你父親,你母親,與我三人之間的矛盾。
并不應該影響你和升榮。
我記得幼年時,你在溪邊撈蝦,他曾喊過你一句哥哥。
當時你應了下來。
希望以后不管怎樣,你還能記得你有一個弟弟。
也許天下當母親的人都自私。
我在裴家這些年學會的所有茶葉相關的手藝和技藝,將會全部傳給升榮,日后,他就是新一代的裴家茶行的掌柜。
不過,除此之外,裴家的其它我們分文不取。
隨信附上一份資產表,是你父親留給你和母親的聘禮的一部分。
也是裴家最后還在的資產。
希望你和你母親能夠原諒明遠,有空時能去看看他。
你告訴你母親,他葬在當年他們最愛的那處茶園,旁邊有溪,溪中有蝦。”
很快,信件翻完。
薛意長舒一口氣將信紙放回信封,看向另外幾張紙。
一張寥寥數行的紙張寫著一套宅院和一個銀行名字,還有一座茶園的名字,想來是裴明遠留下的聘禮。
另一張紙畫著一個人。
薛意一眼看出這人是薛若離,眉目含情,脈脈一水間!
胸口位置一滴鮮血,暈染成一片朱砂。
蘇子放突然想到張愛玲的一句話。
一個男人一生中至少遇到兩個女人,一朵是白玫瑰,一朵是紅玫瑰。娶了紅玫瑰,紅的就變成了一抹蚊子血,白的依舊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成了嘴角的飯渣子,紅的依舊是胸口朱砂痣。
在裴明遠這里似乎得到了完美的印證。
因為得不到薛若離,總是心懷愧疚,因為得到…蘇子放突然發現沒有任何地方提到過薛意小媽的名字,一時語塞。
算了,就這個意思。
蘇子放搖搖頭,看向薛意手中的第三四張紙。
居然是一張菜譜。
最上面一行清晰地寫著:“紅豆梅花羹。”
下面是這道料理的做法和細節。
比如年糕第一次下鍋焯水就可以開始做形狀、紅豆一定要煮到出沙這樣口感才會好吃。
煮開后要加入蜂蜜或白糖調味,這樣味道更加可口甘甜。
這道料理也可以加冰冷后在食用,更加消暑。
蘇子放最在意的是下方的批注。
“年糕不能太大,若離喜歡小一些的梅花、而且要灑真的梅花進來。”
“不能加糖,只能用蜂蜜,這樣不會太甜。”
“若離說,吃完這一碗,就跟我回家!”
下面一串潦草,看不出寫了什么。
蘇子放仔細看了幾眼,終于艱難的認出上面寫的字跡。
折花逢驛使,
寄與隴頭人。
江南無所有,
聊贈一枝春。
蘇子放輕輕念完這句話,突然發現薛意眼中滴落數滴淚水,將信紙暈染開一片。
“怎么哭了?”梅元白恰好走出,看到呆坐在桌邊的薛意疑惑著問道:“沒有事情吧?”
“沒事,就是突然沙子進了眼睛。”
蘇子放聽到這句噗的笑出聲來。
這大屋里的也沒有風,哪里來的沙子瞇眼。
真是沒想到薛意年輕時還是這么個多情感性的靦腆男生,和現在的霸氣老爺爺完全不同。
蘇子放笑著還想再開,卻發現畫面逐漸變淡。
眼神回轉,已經又重新出現在雜物間。
一切未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