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百里遙端著一杯熱茶,心緒不寧,看著外面下起了小雪。
這是景陽歷3069年的第一場雪,沒什么特別之處,飄落著的雪看似隨時都會停。
實則十年大寒季的雪,往往不下個小半月,不會停的。
很快,伏魔山上下便是一片銀裝素裹,百里遙看著對面,因為天氣原因,早早的回來,并且不打算回自己屋里的虞思衡。
“半城,這雪中漫步滋味,更是別有風味,為何不去試試。”
虞思衡飲了一口茶水:“不,我怕冷。”
百里遙轉頭,道:“雪也看了,茶也喝了,你還不走?”
虞思衡面不改色:“不,共賞初雪是為美事,雪不停我不走。”
百里遙氣笑了,行,就喜歡對我說‘不’是吧,抬杠呢。
放下茶杯,百里遙走到精舍另一角,埋頭收拾起東西,取下墻上掛著的一把名劍,從床底撈出一把三尺的刮骨刀。
從枕頭下取出很多瓶瓶罐罐,里面裝著五顏六色的毒粉,又從床頭的柜子里,取出了幾個玉瓶裝著的丹丸。
其他,零零總總不必贅言。
將零碎的東西統統裝入包裹里,斜背在肩上,左腰側配著長劍,后腰挎著獸皮包著的刀。
百里遙沉著臉,仔細想著是否還存在遺漏,片刻后,便抬步向大門處。
虞思衡突然開口:“非得去嗎?”
“為何不去。”
“這是個局,氏族常用的手段。”
“我知道,那又如何。”
“我盯上熊桂,他憑什么不死。”
“死的可能是你,”虞思衡忖度會:“要我幫忙,如果你開口的話。”
百里遙頓住步伐,笑道:“加個你,又怎樣。”
“先天五重以下,誰來誰死。”
平淡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底氣,百里遙收起笑意。
“心意領了,但真不用,熊桂是我的獵物。”
“半城,搶別人心愛玩具,可不是好孩子,哈哈。”
百里遙故作輕松的調笑兩句,推門,便走入風雪中。
一個時辰前,兩個平民學員抬著昏迷的石巖,來到山崖邊的精舍,虞思衡注入了生命力,石巖才醒了過來。
百里遙默不作聲的聽完了石巖講述的前因后果。
熊桂突然找上石巖,二話不說便是一頓毒打,尤其打了臉,然后便請求下山,前往青陽山脈深處歷練。
百里遙讓石巖回去好好休息,外面就開始下了小雪,虞思衡提出飲茶賞雪,百里遙沒反對。
百里遙一步一步的走向山門,其實虞思衡問他需不需要幫助,百里遙猶豫過。
來到莽荒兩個半月了,第一個月匆忙,仿佛有做不完的事,心里卻明白,只是在逼自己不去多想,去適應新的世界。
身邊環伺著的諸位,都不是弱者,保護著百里遙的同時,又何嘗不是威脅。
所以,離開百里府時,百里遙才會如此的雀躍,仿佛脫籠而出的鳥雀,肆意縱馬,一時得意。
清源別院,一個半月時間悠悠,百里遙考慮著日后的行事,該如何展開。
靈魂和肉體的不兼容,當真是異世靈魂獨特,與世界格格不入嗎?
通過多方面的學習思考,百里遙找到了死辦法,真正阻礙自己融入世界的是心,是膽小的心關。
獵殺熊桂,便是百里遙給自己的心關,設下的試煉,他不需要外在的干涉。
莽荒世界,上到祖字強者,下到青陽山里隨便一只野獸,誰不是從獵人和獵物互換的角色中,生死廝殺出來,
何人不足死,獨屬我特殊嗎?
死了也就死了,用乙三一句話,輸的不冤。
在伏魔山上,熊桂是獵物,我是獵人。
進了青陽山脈,百里遙拒絕幫助,熊桂至少帶著幾位先天中的強者,伏殺等待于某處,我便要做一次困獸。
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么,百里遙也不值得多活一世。
站在山腳下,呵了一口氣,百里遙回首看了眼伏魔山,毅然轉頭,風雪中,仗刀持劍無所畏懼。
“是龍還是蟲,圖紋看著吧,我百里遙夠不夠格當你的宿主。”
青陽山脈深處,一處荒山上有一處大坑,爬出了一個滿身泥土的男子,正是紀真。
紀真心滿意足的看著這遍布荒山的符篆,幾處遮掩很好的深坑,扛著一把鏟鍬,抹了把額頭的細密的汗水。
“一切準備齊全,芝馬啊,快到碗里來…。”
芝馬,天生地養的奇珍靈藥,連修士都認為珍貴的寶物,生命力強橫,凡人服用長壽百歲,無病無災,可遇不可求。
紀真環視著自己縝密的布置,還是有些擔心,要知道為了準備這捕捉珍品靈藥,比普通寶藥還要高兩個檔次的芝馬的陷阱。
光是材料就花了百枚以上金晶,從懷里掏出一枚閃爍靈光的晶石,一枚下品靈晶,作為啟動陣法的核心,又是價值百枚金晶。
為了三花齊聚,凝聚生命之花,自己可以算是臉都不要了,在前往清源別院的前夜,向飛鹿的父親厚顏借了這些錢。
一個自幼失怙的貧家小子,找富商廉大叔借了幾億錢,當時廉大叔驚訝的表情,沉吟著說要考慮一晚。
紀真本沒報什么希望,沒有直接拒絕,已經說明了廉大叔對自己愛護有加了。
第二天早晨,廉大叔當著女兒飛鹿的面,把錢交給紀真,紀真幾乎掩面才能克制感動。
“如果失敗了,我紀真有何顏面立足,更不談回報廉叔的深情厚恩,快來吧,芝馬…”
想著深愛數百年無果的青梅,想著紀氏的列祖列宗。
這一行,何嘗不是孤注一擲,怎甘心失敗。
紀真眼中不掩飾熱切,看向遠處的深山。
離紀真埋伏芝馬的小荒山,不到千米之地,一處大山上,熊桂高大的體型站在半山腰,眺望伏魔山方向。
身后恭敬的站著兩名外貌一模一樣的大漢,長得倒是兇神惡煞,滿臉橫肉,一看便不是好相與的。
熊桂低聲怒喝:“父親就派了你們兩個先天四重的門客來,我不是說了,最好來的人越多越強,府上六位天宮境的供奉都死了嗎?”
一個人前行低聲下氣的回答:“桂少爺,統領本欲派兩位大供奉前來,
可是,出行前派人打探百里府,以防他們準備變動,結果就一去不復返。”
另一人也說話:“以防萬一,統領親自帶領大伙,坐鎮內城墻頭,阻止百里府家仆得知消息,只能放出我與哥哥二人。”
“我們兩個神藏境的先天武夫,殺一個后天八重的小子,還不是手到擒來。”
熊桂心頭一動,道:“那百里遙有沒有,通知仆人前來。”
“完全沒有,像是毫無察覺,桂少爺果然不凡,用計竟然不著痕跡,百里小兒蠢笨如狗。”
熊桂心頭暗恨:“百里遙,你就如此不留余地,哪怕明知我激你,依然要不借外力殺我,我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嗎。”
熊桂為大氏族子弟,熊氏更是清源域里小有名氣的修士氏族,如果真的要誘百里遙出山,他有百種更周全的方法。
但熊桂偏偏選擇了最激烈的方法,他希望百里遙來,好殺百里遙一解心頭恨意。
另一邊,也不希望百里遙來,畢竟熊桂真的怕了這個不把他的命當回事的,那個態度冷漠實則高傲的俊美男子。
只要留幾分余地,他完全可以當什么沒發生過,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就好。
最后的僥幸,沉入心底,熊桂自言自語:“看著吧,最后一定是你死我活。”
精舍內,虞思衡坐在桌椅前,百里遙走后,保持一個神態足有一炷香時間了,桌上的茶水都涼透了。
恍若未覺,端起茶杯,輕輕啜飲,放下茶杯時,手停在半空,微微用力,茶杯碎裂,水液、茶葉和碎瓷塊四處激射而出。
這茶杯斷裂的空間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劃開一部分獨立的世界,時間流速在這片區域也放緩慢。
慢鏡頭的水液的流淌,碎片的飛射方向,茶葉落下的位置,都帶著莫名的意味,啟示著信息,窺探著未來。
不過數秒,一切恢復正常,虞思衡目光盯著桌面的殘痕,這是他獨門占卜的技藝。
殘痕便是卦象結果,茶杯碎裂便是開始占卜,水液、茶葉和碎瓷塊各自的軌跡,便是推演的過程。
占的自然是百里遙此行的結果,卦像顯示——大兇。
虞思衡那張似乎永遠不會失態的臉上,難得的皺起眉頭。
眼里的鋒芒狂放,古井深潭般內心世界,蛟龍浮出水面,露出兇瞳。
輕笑一聲:“虞半城就喜歡對自以為是的人說‘不’。”
何況,難得尋到一個可以不在乎自己做什么,說什么的人,虞思衡不愿意失去。
就像獵殺熊桂,是百里遙必然的一步,是融入莽荒的大道根本,百里遙對虞思衡也有著類似的意義。
虞思衡身影一晃,便從窗戶消逝在漫天風雪里,宛若雪中驚鴻客,徒留一句話,在精舍里回蕩。
“我能放任你去行險,可以不打擾你的興致,但不代表就能坐視你被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