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平常的日子

　　作為人，最無可奈何的事就是成為人這件事。人生百年，除死以外無大事。其實，死亦是小事。

　　這個道理，喜歡文字的陳大夢，十歲就懂。

　　陳大夢從來不認為自己擁有超乎尋常的力量。自小時候開始，他就與人為善，誠實、懂事、不惹事，是村子里所有人公認的唯一好孩子。

　　但是，他沒有朋友。

　　所有與他所接觸過的人，不論大人和小孩，都很明顯的感到他的人畜無害和疏遠。

　　這是因為，他嫌棄任何說謊的人。偏偏，任何人只要開口說話，他都能知道這個人說的是謊話還是真話。所有撒過謊的人，都不能成為他的朋友。而不論農村還是城市，世上還不存在沒撒過謊的人。

　　盡管這一點他自己不刻意為之，但是，他的沉默寡言，別人都當做是拒絕。因此，自小他雖然有家人、親戚、鄰居、小伙伴，可他就是一個人孤獨的活者，好似他與這個世界只是簡單地路過。

　　十八歲，參加全國統一高考，他被錄入鳳凰城大學中文系。那也是他唯一填報的志愿，錄取分數線和他高考的成績一分不差。村里人都覺得他很幸運，認為他的父母燒了高香，陳家祖墳冒了清煙。

　　文字，是陳大夢與這個世界唯一的紐帶。有文字的地方，就是夢想能夠到達的地方。他的世界，是他的世界，那里，只有夢。

　　鳳凰城中文系是鳳凰城大學第一大系，人數最多。階梯教室能坐八百人，只有講授漢語言文學李教授的課，能座無虛席。聽李教授的課，陳大夢感覺那些他以前所認得的字，正在羽翼漸豐，仿佛在自己體內孕育一個新的生命。

　　李教授，就是原來雜貨鋪的老板，也就是李冰雁的父親。

　　同一年，李冰雁以鳳凰城全國統一高考成績第一的身份，被京師大學錄取，她填報的唯一志愿是京師大學考古系，那一年，京師大學考古系面向全國只招收一名學生。那一屆京師大學的考古系，也只有一名學生。

　　第一次聽李教授的課，陳大夢就感覺到妙不可言。

　　同樣的話，從李教授嘴里出來，每一個字符都可勁的望身體里鉆，關鍵是，每句話一點都不浮夸，陳大夢聽不出任何虛假和虛偽。從此以后，鳳凰城大學中文系的課程，陳大夢只聽李教授的漢語言文學講座。其他的時間，全部泡在鳳凰城大學圖書館。

　　當時聽完李教授的第一堂課，晚上陳大夢做了一個夢。

　　在夢中，有一個猴子被一道閃電擊中，于是這個猴子被歲月雕刻進化成為現在的第一個直立行走的人類。經過三十萬年的洗禮，這種直立行走的人類形體、智力都得到進化，發明文字語言、創造家具用具、歷史的長河一一展現，各種圖像像是放電影一樣，海量知識醍醐灌頂般的涌入腦海。很少見的，是自出生以來陳大夢所做的第一個大夢。

　　第二天醒來，陳大夢就去找李教授了。

　　因為他相信，這個夢是真的。

　　夜有所夢，自然是因為日有所思。有因必有果，因果法則，自然也是自有人類誕生以來第一大法則。

　　當然，陳大夢也是自李教授授課以來第一位向他闡述夢境的學生。

　　陳大夢找李教授的時候，李教授是鳳凰城西邊賀蘭山下拴馬鎮正經營著一家月營業額不到一萬元的雜貨鋪的小老板，正蹬著一輛腳踏三輪車裝滿進貨回來。

　　穿著邋里邋遢的夾克衫，頭發也亂七八糟的。與鳳凰城大學階梯教室講課穿著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的李教授，完全風牛馬不相及的兩個人。

　　“大夢，把這些貨搬進店里。“

　　就像這里就是自己的家一樣，李教授的聲音像是三十萬年前劈中那只猴子的閃電，而陳大夢變成了那只猴子。兩個人像是認識了三十萬年那么久遠般的熟悉自然。

　　“以后有空就來這里，后面的起居室你選一間。”

　　陳大夢也像是到了自己家里一樣，每間房屋都瞅了一下。房屋兩間半，半間是雜貨鋪，后面兩間起居室和一般生活公寓的標準一樣，干凈整齊簡單裝修，都是兩張單人床，一個衣柜，一個雙人沙發和一個茶幾，一張寫字臺和一臺筆記本電腦，都帶有一個衛生間和簡易廚房，灶具也都齊全。

　　初次見面，就說了這兩句話，陳大夢就回學校去了。

　　從此以后，陳大夢的大學生涯除了學校宿舍，就是學校圖書館，他再也沒有聽過任何導師教授的講座包括李教授的講座。偶爾也去雜貨鋪幫忙，日子就像流水，過一天少一天。

　　也就是這一天開始，陳大夢的殺手生涯正式開始。

　　轉眼，鳳凰城大學已經畢業十年了，陳大夢三十歲了。李教授在一年前也去逝了，陳大夢憑自己的能力像李教授一樣，成為鳳凰城大學中文系的客座教授，同時，也變成了雜貨鋪的老板。

　　有文字的地方，就是夢能到達的地方。

　　入夢殺人，唯一的弊病，就是夢中的情景極少能和現實中相一致，因為每個人的夢不論美夢還是噩夢都是極端情景，不能和現實重疊。

　　所以，這單生意，目標人夢里出現李冰雁和陳大夢的婚禮現場。正常情況下，浪漫而美妙的夢境中，陳大夢只要殺死夢中人，現實中的人也會無疾而終，他不用知道目標人的任何情況。但是，目標人的夢中不出現她的居住所在地，陳大夢就不能知道目標人的住所。目標人居住在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有可能。

　　至少，李教授留下的檔案中，就沒有任何一例夢境和現實是重合的。

　　陳大夢所在的殺手組織，是互聯網最神秘的殺手組織。接單收錢后，互聯網和現實中就不存在這個組織任何痕跡了。當然，接單失敗，陳大夢會賠償對方十倍賠款。

　　誠信第一。像這一單任務，陳大夢就按照約定，賠償對方一百七十萬夏幣。

　　不是他完不成委托目標的任務，而是，他要知道目標人是誰，并且不能從委托人那里知道目標人，那樣危險太大，只能自己查。因此，只能告訴委托人，任務失敗。這也是，陳大夢所在的殺手組織，自成立以來，第一單沒完成的委托任務。

　　于是，陳大夢開始每天都頻繁進入這單目標人的夢中，想碰運氣找到目標人居住地址。

　　可是，此后，目標人的夢中，都是些其他情景，不僅再也沒有出現過有關李冰雁和陳大夢的任何情景信息，也沒出現過目標人的居住情景信息。

　　生活歸于平淡，都是普通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