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真雖然心里發狠,卻也不敢直接就扯旗造反。
一則豫州軍府雖然有一萬多名士卒,卻并非都掌握在袁真的手里。這些軍將平日里看著對自己恭順,若自己真要扯旗造反,他們這些人可未必都會跟隨著,畢竟這是族誅的大罪,非心腹之人不可托付。二則劉建在安豐郡獨自經營一攤,擺明了不和袁家合作。劉家、高家和何家布置在安豐郡的兵馬可不少,關鍵是這些人沒有參與北伐,所以他們根本就沒有受到損失。胡彬、王俠這次受到的損失不小,聽說他們現在又和劉家、高家的人攪到一塊兒去了。現在袁真要扯旗造反,光豫州軍府內部,他的兵力就不占優勢,何況他要面對的是桓溫這個龐然大物。
“劉建,這真是個麻煩啊…”袁真皺起了眉頭。
劉建他們在安豐郡有數千人馬,這也罷了。關鍵是在淮北,劉義之、劉牢之兄弟還有數萬戰斗力強悍的兵馬。劉牢之帶領數千騎兵猶如砍瓜切菜一般擊潰了慕容德部,這給袁真和他麾下的豫州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旦袁真與劉建發生沖突,劉家兄弟從淮北殺來,那可真是萬事休矣。
“豫州舊將,最好是能拉攏到自己這邊來…”袁真苦思著對策。但是他思量了半天,卻發現自己沒有什么籌碼是能打動這些人的。給錢財吧,這些人的莊園就在江北,手里有糧有錢,比自己還富裕。給地盤吧,現在豫州在淮南也沒多少地方可以分配出去。
淮水以南的這些郡縣,諸如淮南郡、廬江郡以及歷陽郡,都掌握在自己的親信手里,是自己在豫州軍府安身立命的本錢。連與自己友善的陳郡太守朱輔都只能帶著陳郡的移民住在陸城,沒有安排在這些地方。若是把這些地方安排給這些豫州舊將,那自己身邊的這些人就會心生不滿,更加的得不償失。
“安排在淮北諸郡,那是空頭支票、順水人情,這些軍將一個個都是滑不留手的滾刀肉,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袁真左思右想,發現自己除了一個“豫州刺史”的名義,剩下的再也沒有能用得動這些人的。
“既然這些人不能為我所用,那要不要先下手為強,直接火并了這些人的部曲?”袁真的腦子里突然冒出了這么一個大膽的想法。
“不行!本來桓溫向我推卸責任,朝中還可能有人出面斡旋此事。若我先主動挑起內戰,那桓溫豈不是更加有借口出兵了?”袁真開始患得患失了起來。
一方面,袁真對建康朝廷還有念想,總覺得自己一心為國,朝中諸公應該會為其做主,所以還沒有做好鋌而走險的心理準備。另一方面,他還沒有和手下的幕僚軍將協商,不知道眾人的反應,心里也很不踏實。
“算了,我還是先跟幕僚們商議一下吧!”袁真終于拿定了主意。桓溫如此詆毀豫州軍北伐的戰績,大家一定會心存不滿的。自己這些人是有冤屈的,這就是袁真能把眾人團結在身邊的保證。
與壽春的袁真一樣,建康晉廷收到桓溫彈劾袁真的書狀之后,也陷入了左右兩難的境地。
當初收到消息,說大司馬桓溫在淮北大敗,朝中諸公尤其是皇帝司馬奕、丞相司馬昱和太宰司馬曦等皇室中人,都是暗中松了一口氣。北伐慘敗,桓溫的名望和實力都受到損害,使得桓溫妄圖代替司馬氏的圖謀遇到重挫。于是,他們這些人認為,司馬氏的江山總算是暫時解除了危險。
太宰司馬曦喜歡習武練兵,一向與豫州刺史袁真交好,袁真能就任豫州刺史,他從中出力甚多。此次北伐,司馬曦也曾經暗暗給袁真寫信,讓他想方設法,阻撓北伐進程,以免讓桓溫攫取到更多的權力,威脅到司馬氏的皇權。雖然現在皇帝司馬奕“祭由寡人,政由桓氏”,只是大司馬桓溫的一個傀儡。但是至少在名義上,司馬奕還是晉國的最高首腦,司馬氏也是晉國的第一家族。一旦這個地位受到威脅,恐怕晉國宗室的子弟也要受到屠戮。
朝中的大臣和晉國的高門士族,諸如穎川庾氏、陳郡殷氏、太原王氏、陳郡謝氏等等這些家族,也都不愿意看到司馬氏被桓氏取代。他們紛紛通過自己的影響力,給北伐軍中的重要將領寫信,囑咐他們不可“助紂為虐”。如今桓溫果然慘敗,他們自然是幸災樂禍的。
晉室渡江以來,僑姓士族已經在江南數代,他們在會稽等地置辦了大量的產業。這些僑姓士族子弟成天游山玩水,寄情江湖,根本就不愿意舉兵北伐。——一旦北伐成功,朝廷勢必要向北遷都,那時候想要靠近天下的政治中心,他們就必然又要經歷一次搬遷之苦,這讓這些養尊處優的人如何愿意?所以,在東晉,除非逼不得已,高門士族是不愿意舉兵北伐的。
現在,桓溫北伐失敗了,卻把責任一股腦的推到袁真的頭上。這種神操作眾人當然是看不慣的。廷議時,太宰司馬曦就說了:“大司馬身為主將,出兵北伐卻損兵折將,不想著反省己身,卻把罪責推給袁豫州,此事不能讓天下人心服啊!”
丞相司馬昱苦笑道:“武陵王所言不錯。不過,只怕大司馬要的,也并不是天下人心服。武陵王且想一想,一旦袁豫州被定罪,這西府還能交給誰呢?”
司馬曦一驚,這才想起還有這么嚴重的后果,忙道:“西府若是再被桓氏掌握,這天下兵權,豈非全部落入了桓氏之手?兵權集于一家,實非天下之福啊!”
仆射王彪之點了點頭,上前說道:“王爺說得對!兵權集于一家,確實不利于政局安穩。只不過現在豫州軍府的軍力同樣受到重創,司州劉義之距離遙遠,也幫不上忙。其他軍府的軍權,盡在桓氏手中,朝廷無力與大司馬相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