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牢之笑道:“你們也不要覺得,認字是比掉腦袋還嚴重的事情。讓你們認字,也是讓你們有機會更進一步。在司州軍中,只要立下功績,待遇就會得到提升。但是若想要升職,必須有足夠的的知識儲備。這就跟朝堂上的官爵是一個道理:爵以酬功,職以任能。這是因為帶兵的將領手里握著數百上千條人命,我們不能把這么多士卒的性命,交給一個連字都認不了的人。”
說到這里,劉牢之指著曲襲道:“你們的教官,曲軍主,剛來司州軍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屯長,大字不識一個。現在他的學識,已經可以在司州開設的學校里面教學了!和他一起進入司州軍的人中,殺敵比他多的不是沒有,但是最終他成了軍主,就是因為他的學識更好!”
眾人嘩然,看著曲襲的樣子,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曲襲一副高冷的樣子,對他們這些人一直不怎么看得上,誰知道竟然跟他們的出身一樣,也是底層的人物啊!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可比什么許諾都管用。
藺珣不解地問道:“劉參軍,我等且不明白,軍中自有書佐處理一應文案,何必一定要主將識字呢?”
劉牢之冷笑道:“主將不識字,如何知道書佐所說所寫,都是上級傳達下來的原意?”
眾人一驚,原來司州軍府還有這樣的考慮。若是書佐心里有不可告人的想法,在文書上動手腳,確實是大問題。
其實晉軍之中,大大小小的將軍像劉建、何融等人,都是識字的。他們未必精通詩詞文章和書法,但是最起碼是看得懂文書的。這一點藺珣等人也并非不知。只不過在他們的認知里,像他們這種出身的人,能夠做到隊長這樣級別的軍官,已經是極限了。既然如此,他們只管聽呵就是了,何必非要費力去學習什么東西!現在不一樣了,劉牢之話里話外,透漏出只要肯努力,他們這些人就可以成為幢主、軍主,這可是個了不得的事情。
劉牢之繼續說道:“你們這些人,大多數是兵戶出身,生下來就是當兵的命。‘父死子替,兄終弟及’,你們的兄弟、兒子也只能當兵,你們的女兒,只能嫁給兵戶,某說的,是也不是?”
眾人默然。“兵戶”這個身份,就像是一道枷鎖,鎖在了眾人的身上,始終無法擺脫。因為這個身份,他們的父祖全都死在了外面,連尸骨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而他們這些人,也不知道將來會犧牲到什么地方去。即便是兄弟眾多,用不著全部當兵,剩下的那些也無法從事別的行業,只能在軍府里面服役,或者等著兄長戰死,繼續當兵。
“朝廷也給出了解除兵戶身份的條件:立功封侯。”劉牢之曬笑道,“這條路基本上是一條走不通的路。以為即便是你立下足夠多的功績,受賞的也是該管的軍將,和帶兵的主帥。晉國建立以來,還沒聽說過哪個兵戶出身的人,能夠立功封侯的。”
薛進嘆道:“劉參軍說的不錯。我們這些人,雖然奮力殺敵,功勞卻往往不會落到自己頭上,最多不過是得些賞錢。所以時間長了之后,大家殺敵立功的心思也就淡了!”
一旁的宋武卻冷笑道:“天下烏鴉一般黑。任你說的天花亂墜,我也不相信,在司州軍中,主將會不搶下面士卒的功勞!我們拼死拼活,不過是讓主將們升官發財罷了!”
眾人齊齊望著劉牢之,想聽聽他的回答。宋武這話說得雖然不中聽,卻說出了大家的心里話。那就是劉牢之說了這么多,大家也并不認為他有能力改變這些。
劉牢之卻沒有生氣,他環顧四周,看著眾人笑道:“你們是不是也是這么想的?”
藺珣“咳”了兩聲,接口道:“參軍說得不錯。司州軍府也是大晉朝廷治下,怎么會行不一樣的規矩?”
軍府嘛,管得就是軍戶。如果司州都督把手里面的軍戶都放出去為民,那他也就沒什么可管得了。這是一個軍府存在的基礎,劉義之憑什么會為了眾人而去自掘墳墓?
“我們還真不一樣。”劉牢之看著眾人都露出詫異的表情,聚精會神地聽著,這才說道,“在司州軍中,軍官的記功方式和士卒的記功方式不一樣。士卒的功績更加注重的是斬首數量,但是軍官的記功方式在于任務完成與否。等有時間的時候,你們可以問問你們的曲教官,看看他是怎么一步步地從屯長走到軍主位置上的。”
眾人嘩然,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情況。若主帥和士卒記功的方式不一樣,那士卒的功勞主帥搶去也沒有用處,這個分功的難題就自然就迎刃而解了。士卒難以立功封侯,但是主將就不一樣了,在重要的戰事之中立功,想要封個縣候并不是高不可攀的事。
“我司州考核將士的標準,那就像買貨物一樣,明碼標價。砍一個敵人的腦袋多少積分,俘虜一個敵人多少積分,甚至是抓獲敵人主將多少積分,那都是清清楚楚的。而軍中的職位,需要多少積分才能夠得到,那也是規定好了的,最是公平不過。”劉牢之解釋道。
藺珣看著侃侃而談的劉牢之,突然之間明白了。司州軍府這是把桃子放在面前,等著麾下的將士舍生忘死地去搶。當然了,這個桃子,比起朝廷畫的大餅,看起來容易摘到些。
“劉參軍,你說了這么多,到底跟我們的兵戶身份有什么關系?”藺珣問道。
劉牢之笑道:“自然是有關系的。司州軍府規定,取得軍主的職位的人,可以免除本人及其子女的軍戶身份。立功封侯的人,可以免除其全家的軍戶身份!”
眾人嘩然。
“立功封侯”自然困難,但是取得軍主職位,似乎是可以爭取的,畢竟眼前就杵著這么一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