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凌霄城的人發現,鐵匠鋪變了。
原本是那個萬年不變的老頭打鐵,可現在卻換作了一個少年。
他赤著上身,光著膀子,手握大鐵錘,在爐邊一下又一下地砸著燒紅的鐵。
哪怕他通過了考驗,進入到了第二環節,老鐵依舊沒有什么點評,只是讓他日復一日的打鐵。
如他經常掛在口中的話:“打鐵就是人生,你悟了就是悟了,我只能教你這么多。”
符素似懂非懂,但卻堅定不移地按照老鐵所說的照做。
術業有專攻,聞道有先后,在自己落后的領域向他人求教,并不丟人。
時間一晃,又是三年。
符素還是沒能學到老鐵的煉器技術,老鐵每日燒著火,悠然自得,看向符素的目光卻是越看越滿意。
他發現了,符素是一個能夠耐得住性子,沉得下心的人。
符素本就是智能生命輪回而來,天性就是理性,重復的工作對他而言,如吃飯喝水那么簡單。
他不會有尋常人那么多的思緒,他只知道,認定了的事,就堅定不移地做下去。
比如說打鐵。
從日復一日,一次又一次機械性重復工作中,他仿佛即將要捕捉老鐵所說的那個意思,但這層薄膜又隔了一座山,無論他如何努力,都突破不了。
他知道,老鐵在等他悟,若有朝一日他能悟透,就可以學習老鐵的煉器技術了。
在這些年里,符素學著正常人主動和老鐵溝通,知曉了老鐵過往的一生。
老鐵本姓鐵,終生未娶,年輕的時候,也曾遇到過一個心愛的女子,但事與愿違,各自機緣巧合之下,兩人最終分手,而老鐵毅然決然拜入當時方圓千里有名的打鐵大師裘千子門下。
裘千子極為擅長制造兵器,此外,木匠技術更是出神入化。
他畢生弟子無數,曾教過不知多少人,但到了晚年,卻突然宣布,不再收徒。
老鐵就是在他晚年的時候決定拜師求藝的。
結果登上門,吃了好幾次的閉門羹。
但老鐵心性i堅毅,不肯離開,長跪在裘千子門前,希望以毅力感動對方。
萬幸,裘千子沒有楊壽那么鐵石心腸,在他連跪七天之后,裘千子松了口氣,告訴他,以他的資質,他還缺一個掌控火候的人。
老鐵大喜,連忙拜謝,口稱師傅,但裘千子卻擺手拒絕道:“你我只是雇傭關系,并非師徒,收你,也只是因為我門下燒火的人病逝了而已。”
裘千子說的很直接,但一點也沒有澆滅老鐵的熱情。
在接觸了打鐵之后,老鐵愈發喜歡上了這個職業。
他仿佛天生就是打鐵的,看著火紅的模子從火焰中拿出,然后被敲打定型,百煉成材,仿佛人的一生。
可他沒有想到,這火,一燒,就是三十年。
他畢生的修為,都停滯在了四級神識境,當初化形之后,他便沒有在修煉上下功夫。
在他看來,修煉和打鐵比起來,不值一提。
四級的壽命并沒有多長,三十年,把他從一介少年,熬成了一個中年。
甚至于,在火爐前,形成了一個他常年跪坐燒火的跪坑。
三十年一晃而過,裘千子每日重復打鐵,其中各項門道,都沒有避諱老鐵,老鐵親眼看著,但苦于裘千子沒有教導,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和如今的符素頗為相似。
這樣的日子,一晃而過,又持續了三十年。
三十年燒火,三十年打鐵,他猛然發現,這六十年來,他自己瞎琢磨,竟然在打鐵這件事上,也有模有樣起來。
在裘千子外出的時候,他曾嘗試獨立完成一柄劍,那是一個叫做凌霄的半步神祗上門要求的劍。
裘千子說材料不夠,無法完成,外出尋找材料去了,并未帶上他。
老鐵閑得無聊,索性拿了一塊凡鐵,按照凌霄的要求開始鍛造。
在這柄劍上,他加入了他的所有感悟,他自己摸索出的技巧,都一一灌注在其中。
“鐺!”
當隨著最后一聲鐵錘落下后,凌宵劍也得以完成。
他手握著劍柄,還沒來得及去感受自己打造出的這柄劍,就看到凌霄急切地降臨而來。
“怎么樣?裘千子有沒有把我的劍打造好?”
作為半步神祗,他自有半步神祗的傲意,并沒有和老鐵平等相待。
目光注視到了老鐵手中的劍,剛剛出爐,還未開封,但他卻感受到了一絲靈性。
當即大贊。
“裘千子不愧為煉器大師,才短短三日時間就把我所需的劍打造了出來,不錯,不錯!”
他伸手一指,這個劍不由自主地就飛向了他,從老鐵的手中掙脫了開來。
老鐵正打算解釋,可凌霄卻急切地道了一句謝,直接離開了。
這件事就這么結束了,待到裘千子尋找到材料回歸,親自打造好了凌宵劍后,始終等不到凌霄來取劍。
老鐵不敢把這個事告訴裘千子,只能埋在心底。
但一年后,凌霄再次降臨,爽朗大笑,手持那柄劍,通體發光,散發出了令人驚懼的氣息。
“裘千子,我是來謝你的!”
身為半步神祗的凌霄身形閃爍,來到了火爐前,看著老鐵,微微點頭。
他還記得,當初裘千子不在,是老鐵把凌宵劍交給他的。
裘千子有些失神,看向了凌霄手中的凌宵劍。
他為凌霄打造的劍現在還懸在劍室中,等待凌霄來取呢。
眉頭緊鎖,他的目光在凌霄和老鐵身上流轉,很快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喚仆人前往劍室,拿出自己打造的凌宵劍,裘千子兩相對比之下,竟然把他打造的凌宵劍扔進了高爐,用烈火燃燒了三天三夜,把它徹底融了。
“你已經出師了,我沒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三天后,裘千子找到了老鐵,把他逐出了師門。
老鐵有些驚慌失措,但看看到裘千子的眼神中沒有一絲慍怒,反而帶著微笑和欣慰,頓時有所領悟。
“知道我為什么后來不收弟子嗎?”
“因為我這些年,隨著教授弟子千萬個,明悟了一個道理,學我者生,似我者…”
“亡啊!”
他搖頭嘆息,這些年來,他教授的弟子,和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打造手法,煉器知識,火候大小,和他都一模一樣。
但…他們永遠也超不過他。
在煉器這條大道上,前路已斷,和死了有什么區別?
他們是在自己給他們規劃的大道上行走,走到最后,就成了他。
這是一個死循環,那些弟子雖然有不少天資卓絕之輩,但都限定了前路。
所以,他后來不再招收弟子,直到遇到了老鐵。
老鐵的癡感動了他,他決定給對方一個機會,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
三十年燒火,三十年打鐵,他沒有想到,對方在短短六十年時間里,他一句未曾點評,對方竟然就走出了自己的路。
沒錯,他看到了凌霄手上的劍的剎那,就明白了,老鐵已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如他所言,他沒有什么能夠教他的了。
“煉器之道,千變萬化,但洪荒首重修行,你也不要太過癡迷于煉器,這六十年來,你修為沒有寸進,需要提升一下了。”
臨走前,裘千子對老鐵囑咐著,但老鐵卻依舊沒有什么改變,離開裘千子后,自己開了一個鐵匠鋪,每日打鐵,對修行從不看重。
就這樣,老鐵的名氣借助裘千子悄然而起,裘千子也沒有任何打壓后進的想法,不遺余力地為他宣傳。
東域兩大師,除了或裘千子之外,就是老鐵了。
只是,裘千子擁有固定居所,授徒千萬,與他相比,老鐵就顯得有些寒酸了。
只有零星的一些人找上門來尋找他鍛造器物。
因為…老鐵只需要他們提供材料,自己則分文不取!
對他而言,只要能給他鍛造,他就仿佛找到了人生的意義。
凌霄城,鐵匠鋪,高爐前。
符素也在經歷這個階段,只是,他的悟性終究比不得老鐵,三年燒火之后,又是三年打鐵,他依舊沒能走出自己的路。
老鐵同樣秉存裘千子的教誨,信奉學我者生,似我者亡的理念,不想把他的老路凌駕于符素之上。
對于這么個少年,他見獵心喜,十分珍惜,這個好苗子,絕對是煉器的料,這一點他無比肯定。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隱約把握到了什么東西,卻始終無法突破?”
這一日,結束了日復一日的工作后,老鐵把符素喚到身邊,微笑著問道。
符素點頭,講述著他遇到的問題:“我這些天,總感覺要悟到了什么,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明悟清楚。”
老鐵微笑頷首,這個階段,他也經歷過。
只是那一次,他領悟出了自己的路,不知道符素又會悟出什么樣的路。
“你已經快要出師了,再留在我這里,也沒有什么效果,是時候離開了。”
老鐵看著爐中的火焰,不僅沒有點撥他,反而打算驅逐他離開。
符素有些不解,這個離開太突然了,他…對于老鐵的煉器技術,一點都還沒有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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