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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別離

  對于陳宮,李澈覺得甚是可惜,曹操對此亦有同感。

  自追隨曹操以來,郭嘉還從未見過曹操這般長吁短嘆,整天蹙眉,原因卻只是因為不知該如何處置一名背叛者。

  若依著程昱等人的看法,那自然是殺了為好,不管在哪,背叛都是最不能被容忍的罪行。可曹操確實喜歡陳宮的才能,以小博大奪取兗州的手段也不能僅僅歸功于他的士人身份。

  正如陳宮對張邈所言,曹操對于有用的、有能力的人都是極盡寬仁,此前甚至為了照顧臧霸的情緒,自扇自臉的饒過了昌豨。

  對于曾經的左膀右臂,曹操也實在不想就此誅殺,畢竟如今局勢不妙,正是用人之際。

  “奉孝,這該如何是好啊。”

  郭嘉有些哭笑不得,兗州局勢并不樂觀,雖然叛軍快要覆滅了,但劉備絕不可能讓曹操安穩的重新奪回兗州,接下來的戰事必然是九死一生,可曹操最擔憂的卻是怎么保下陳宮的性命,若讓其他謀臣將士知曉,恐怕會離散人心。

  “明公,此非當務之急,陳公臺自有取死之道,明公何必這般?”

  曹操喟然道:“吾只是憶起當日公臺英姿勃發之模樣,今日之兗州,可以說是公臺親自交于吾手,本以為可以君臣相得,兩心相知,卻不料僅僅年余便互為仇讎。

  吾是真的可惜啊,公臺之才干不弱奉孝,是當世英杰,卻被這些無能之輩綁上戰車,牽連獲罪,每每思及,吾便是怒火中燒,恨不能將這些人斬盡殺絕!

  吾嘗與李明遠言,大丈夫處世,功業為重,豈能被家族規矩所束縛?然而公臺竟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說著,曹操又是一陣長吁短嘆,若非此時不是時候,曹孟德恐怕會提著一壺酒找地方放聲高歌以排解煩悶。

  “這說明陳公臺非明公同路之人。”郭嘉肅然道:“天下英杰不少,但能為明公所用者,才值得可惜。明公待陳公臺可謂仁至義盡,信任備至,他卻枉顧明公之信任,舉旗叛亂,險些導致全盤皆輸。此等無信無義之人,有何可惜之處?”

  曹操有些詫異的盯著郭嘉,摸著頷下嘟囔道:“奉孝今日怎的這般決絕?吾記得公臺與你的關系并不算差。”

  “只是不想看到明公這般頹喪。兗州數百萬黎民,明公麾下八萬將士,以及仲德、元讓、文謙、志才等等臣屬,皆賴明公而活。明公心中不該只有一個陳公臺,他也不能成為明公前進的絆腳石!”

  郭嘉聲色俱厲,很不客氣的呵斥了曹操的行為,而曹操微微一愣,似是有些驚住了,旋即嘆道:“奉孝之言,如當頭棒喝啊,此乃良友肺腑之言,吾若不從,豈不是昏聵之徒?罷了,這既是公臺自己選的路,那就由吾親自送他一程。”

  山陽郡昌邑縣城中,滿城已是亂象紛起,曹操兵臨城下,城中大姓無不心中惶惶。自平叛以來,曹操共屠滅兗州大姓二十三戶,其中六戶世宦兩千石的高門,可謂是殺紅了眼。

  根據一些人的猜測,曹孟德自知已經不可能再與劉備和袁紹抗衡,故而將滿腔怒火盡數發泄到了這些背叛他的士族身上,面對這種不要命的瘋子,任誰也心驚膽戰。

  三天前,東武陽被曹操收復的消息已經傳了過來,同時傳來的還有曹操屠滅陳宮滿門的消息。偏偏陳宮卻無動于衷,似乎完全放棄了抵抗,整日在府衙閉門不出。

  如今城防盡數是城中士族在堅持,他們也不停的遣人向曹操求饒服軟,愿意獻城以換生機。

  “一群蠢貨罷了,曹孟德走投無路,臨死之際若不帶些人下去陪他,怕是白瞎了他的兇厲之名!求饒?無謂之舉。”

  陳宮的夫人帶著他的兒子靜坐在榻邊,就看著陳宮一邊對鏡整理衣冠,一邊恥笑那些兗州士族。

  “公臺…我自愿隨你而去,可孩子…”

  陳宮之子今年不過七歲,但從曹操一路屠殺的行徑來看,也并不會因為年幼而放過孩子。

  “婦人之見!”陳宮正了正衣領,淡然道:“吾沒有騙張孟卓,曹孟德對于自己看中的人素來不吝于仁慈。不巧,吾正是他看中之人。或者說除了吾等,其他人在他眼中并沒有太大的價值。他想必還考慮過饒過吾,自然不會屠吾宗族。”

  “那你…”

  “二十三戶,五千余人,若是吾降了,他們不就白死了嗎?”陳宮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剛毅,冷聲道:“吾是舉事之人,他們都可降,唯吾不可降!生與義不可兼得,舍身而取義者也。吾不喜曹孟德,若是迫于生死而降,豈是儒士所為?

  至于向其他人低頭,那與降了曹孟德有什么區別?吾等所求,是一個清明的兗州,而非是惶惶不可終日,人人自危的兗州!渾渾濁世,生有何歡?不如舍生取義,以喚起天下士人抗爭之心!”

  陳宮慷慨激昂,卻見自家夫人仍然懵懵懂懂,只是擔心的看著孩子,不由得一聲暗嘆。

  昔日初識之時,夫人亦是遠近聞名的才女,天長日久,卻變得如同俗婦一般,若是當年的夫人,想必能理解他的志向。

  “罷了,你自去吧,吾會獨自去見曹孟德。他當不會為難你,吾也不需要有人殉葬,孤身而來,自當孤身而去。”

  陳宮說著便大步往門外而去,卻被一聲喚住:“公臺,既去會友,豈能不帶佩劍?”

  腳步頓下,轉身接過佩劍,劍柄上的刻字仍然清晰可見,這是當年相識之時夫人所贈。

  再看夫人的笑容,孩子好奇的樣子,陳宮一陣恍惚,心中竟驟然生出一股不舍之意。

  拇指輕推劍柄,一抹寒光閃現,陳宮幽幽嘆道:“夫人說的沒錯,自當攜劍會友。孩子尚幼,母親身子不好,夫人多費心了。”

  再抬腳起行,步伐卻是慢了許多,小了許多。

  四道淚痕自漸行漸遠的二人面頰滑落,卻再無人出聲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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