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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 荒唐一夢(四)

  東邊的第一縷陽光刺穿云層,照射在大地上。兩軍營地仿佛收到了什么信號一般,開始有條不紊的進行備戰。

  已經重復了幾個月,每天都是這般,列陣、叫陣、沖陣、守陣、回營、休息,偶爾會有夜襲、包抄作為“調劑”,近十萬人如同機器一般麻木,毫無表情,隨時準備迎接自己的死亡或敵方的死亡。

  每個月微薄的糧餉,家中分屯的幾畝薄田,就是他們為之拼命的動力。

  一夜未眠,再看看忙碌的軍營,劉寵又有了不一樣的感受。他能記得自己親兵的姓名來歷,卻不可能將數萬大軍盡數記住。他不知道這里面有多少人是如那親兵一般,愿意為他效死;又有多少人只是因為不想做安安餓殍而來。

  前者會為他死戰到底,后者恐怕已經在準備另投下家了。

  輕輕摸了下自己的脖頸,劉寵自嘲的笑了笑:“大好頭顱,將入賊手啊。”

  由于昨天戰場上損失過大,加之自己也受了些傷,劉寵一方今日是處于守勢,相比于袁紹方面的兵多將廣,劉寵實在是有些捉襟見肘。很多時候,他這位主帥擔負起了先鋒大將的職責,如果沒有他的王旗指引向前,陳軍的士氣就會低落不少。

  右肩隱隱作痛的傷口一直在提醒劉寵今日不能出戰,但看到在陣前耀武揚威的顏良和文丑,劉寵感覺心中一陣無名火亂竄。

  這兩人從很久之前就歸于袁紹麾下,在袁紹擔任中軍校尉時受征辟入西園,成為袁紹的鐵桿。劉寵一直很忌憚這二人之武勇,每次陣前交鋒,總會在他們手上吃癟。右肩上的傷口也是文丑在昨日留下的。

  面對叫陣卻不回應,這將極大的損耗士氣。但劉寵別無他法,鏖戰數月,陳軍雖然還能保證糧草供給,但箭矢等物資已經大大不足。

  積攢了十幾年的強弩也在高強度的鏖戰中損失過半,為了保存力量造成有效殺傷,在劉寵嚴令之下,陳軍甚至不能放箭驅離袁軍,只能看著他們在一箭之地附近耀武揚威。

  “弒君逆賊!陳王一脈世受天恩,陳敬王是何等人物?竟有你這種不肖后人!天子不追究你僭越之罪,厚加恩賞,你卻大逆不道,罔顧人倫,行弒君逆舉!速速開營投降,否則破營之日,爾等從賊之人當盡為齏粉!”

  “劉寵狗賊!都說你勇武過人,昨日卻倉皇而逃,今日又閉營不出,是何道理?天下皆言陳王武勇,依吾之見,也不過如此!”

  依然是潑臟水一樣的謾罵,聽到這里,劉寵反倒是不氣了,畢竟這么長時間聽著基本重復的謾罵,耳朵都快起繭子了。閑暇時候他甚至在想,袁紹有沒有將自己做的爛事告訴顏良文丑。

  一口一個“大逆不道”“弒君逆賊”“罔顧人倫”,劉寵很好奇袁紹此時是什么感受。

  許攸偷偷斜眼瞥了一下站在前方的袁紹,顏良文丑的聲音隱約能傳到此處,普通士卒自然不覺有異,許攸卻下意識的想知道袁紹的反應。他是不久前才從后方來到前線,還沒見過這般罵戰。

  荀諶回宛城坐鎮,郭圖去了沛國,逄紀去了潁川,四大謀士只剩他一人留在袁紹身側,許攸反倒是小心謹慎了不少。

  高臺上,袁紹負手眺望,雖未回頭,但好像能感覺到許攸的目光。袁紹呵呵笑道:“子遠何必看我,陛下遭弒,我事前可是絲毫不知啊。”

  許攸一愣,瞬間反應過來問題所在。弒君本是他臨機應對所為,是因為劉辯出乎意料的準備在祭祀時和袁紹撕破臉,才不得已為之,袁紹確實不知情。

  只是自從袁紹將他庇護下來后,許攸心底里似乎下意識的把這件事的責任也扣到了袁紹頭上。但若是嚴格來論,袁紹至多有一個包庇之罪,并非主謀,顏良文丑所罵之人自然也不是他。

  想到這里,許攸臉色一陣變幻,他本不是什么心胸寬廣之人,幾乎是瞬間便把顏良文丑二人記上了小本本,再想到這二人應該已經罵了幾個月了,更是如同吃蒼蠅一般難受。

  許久不見許攸回應,袁紹轉過身,肅然道:“何必在意這些呢?子遠當年就敢謀廢先靈帝,弒君之時又是何等的果斷,為何還放不下?”

  許攸有那么一瞬間甚至覺得袁紹是在陰陽怪氣,沒好氣的道:“這哪是一回事?兩位將軍不知內情,難道劉寵還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做的?恐怕這幾個月都快笑岔氣了,想想都讓人心氣不順。”

  袁紹輕輕搖頭道:“子遠此言差矣,將死之人,讓他笑笑又有何妨?他知內情又如何?天下人不知內情,只要能破滅陳國,再擊敗劉玄德,橫掃寰宇,天下人也都會認為是劉寵弒君。子遠此時的心境,倒是頗顯心虛,此非好事。

  依我之見,子遠應當從心底里堅信陳王弒君,言談舉止都要體現這一點。顏良和文丑做的很好,這種謾罵或許騙不過一些聰明人,但這天下還是普通人居多。我們罵的越狠,他們對劉寵的懷疑就會越深。”

  許攸目瞪口呆,仿佛第一次認識袁紹一般,如此厚顏無恥之語,袁紹竟然說的這般云淡風輕。雖然官場沉浮,少不了睜眼說瞎話。

  但像袁紹這樣把說瞎話的理由講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還不帶絲毫異色的人,當真是天下少見。

  “我知道子遠素來心里藏不住話,能將這等大事閉口不言年余,已是破天荒之事。但今日并非君臣談話,而是作為摯友的勸誡,子遠的城府若不能再深一些,未來恐有禍患。”

  這番勸誡之語聽得許攸渾身發寒,袁紹雖然神情無異樣,但許攸仿佛能感覺到殺氣。弒君是一個莫大的污點,袁紹沒有把他滅口,既是念舊情,也是擔心許攸有后手。

  可若是許攸這邊有泄密的風險,袁本初想必也不會手下留情。

  略一遲疑,許攸拱手道:“請明公放心,攸今日便寫一篇討逆檄文以便二位將軍在陣前宣讀!”

  袁紹輕輕頷首道:“若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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