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沒跟左校一起走?”高臺之上,張燕聽見身后的腳步聲,饒有興趣的問道。
劉石沉聲道:“我想搏上一搏,中原大亂在即,那些官兒沒精力再發起一次戰爭。若能擊退李明遠,常山還是我們的。甚至若是能生擒李明遠,還可與漢官談談條件。”
張燕聞言頓時失笑:“那子可不是易于之輩啊,巨鹿之敗,雖是敗于盧植之手,卻也少不了他的手尾。如今他攜大軍壓境,強弱之勢逆轉,更是難以應付,你倒是信心十足,還想生擒他?”
“我不信大帥是坐以待斃之人!”
張燕愣了下,嘆道:“也罷,你都留到現在了,瞞著也沒什么意思。不錯,我手上是還有一些籌碼,堅持些時日,并州的胡人會有援軍來的。”
劉石瞳孔一縮,驚道:“胡人竟然如此舍得下血本?”
黑山和雁門烏桓算是鄰居,張燕極盛之時也將勢力觸手伸到過并州,與諸胡也有過不少摩擦。只是畢竟隔了一個太行山,貧瘠的并州也讓黑山軍興致缺缺,故而雙方最終還是握手言和。
雁門烏桓一部,以及一部分屠各胡向往冀州花花世界,選擇了加入黑山賊。
但這并非是全面合作,大部分胡人暫時對跨過太行山的興趣并不大,因此只是一種有限程度的聯合。甚至這些加入黑山的胡人也有極大的自主權,此前也沒有參加巨鹿之戰,而是留守常山。
是以劉石很訝異,如今黑山堪稱窮途末路,這些胡人又為何會插手冀州之事?
“這是南匈奴王庭的意思,賈孟堅雖然已是將死之身,但威望昭著,胡人如今急切之下難以啃下上黨和太原,是以希望我們援手。而代價嘛,自然是先幫我們處理好冀州的雜事。
匈奴人也知道冀州泰半兵力屯在河內,在他們看來,若與我們合力,擋住冀北幾郡當是不難。”
“那為何大帥還…”劉石愈發不解了,既然有了生機,為何還要放任軍心散亂。
張燕搖頭道:“不能讓漢軍察覺到,太行山徑就那么幾條,一旦被漢軍封鎖,便是匈奴人傾巢而出也難以突破。兩害相權取其輕,我也只能先瞞住弟兄們了。”
劉石恍然大悟,大笑道:“漢軍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胡人會全面插手干預,在他們看來,恐怕并州那邊只能再來個幾千雜胡,又怎能料到胡人大軍出動?大帥,匈奴人準備派多少人馬過來?”
“根據王庭傳來的消息,大約是萬余人,有這批生力軍加入,至少在紙面戰力對比上,我們算是有了優勢。”
劉石搖搖頭,嗤笑道:“南匈奴王庭那些老不死的,怎的突然有了這么大的魄力?”
中平五年,南匈奴各部不滿于漢朝持續征召匈奴人打仗,是以聯合休屠各胡,謀害了南匈奴羌渠單于,放逐隸于之子,右賢王欒提于夫羅,擁立須卜骨都侯單于。
南匈奴也自此與休屠各胡聯合起來,號稱有十萬控弦之士,成為并州北部最大的一股勢力。
但須卜骨都侯單于是個短命鬼,中平六年便去世了,王庭由年老望重的老王代為議政,南匈奴的氣焰也稍稍收斂了一些。
而在囂張狂放的黑山賊看來,卻是那些年老的老王沒有志氣,膽如鼠。故而劉石很詫異于匈奴王庭愿意派出一萬多人越過太行山東征。
張燕含笑道:“此前盧植討伐白波,于夫羅戰敗失蹤,許是死在了哪個角落。而消息傳回去后,匈奴王庭也是鬧了好一陣子。如今由左賢王監國,也算是上下一心,魄力強了不少。”
匈奴人很別扭,他們殺了羌渠單于,放逐了于夫羅,但是卻認可于夫羅的繼承權,如今于夫羅失蹤,相當于單于一脈只剩其弟呼廚泉一人。
比起早早擔任右賢王,被當做儲君培養的于夫羅,呼廚泉的威望顯然是要差上不少。南匈奴內部的“單于派”自然產生了動搖,最終形成了左賢王監國的妥協局面。
“嘿,這下大亂,誰也無法獨善其身。我們漢人在造皇帝的反,匈奴人也反了自家單于,混亂攻殺,也不知什么時候是個頭。”
張燕悠悠道:“無非是等一個項王或者高祖出世,再收拾河山罷了。”
“哈哈,大帥此言有理。此戰若勝,大帥未必不能做高祖。”
“也要先打贏了再啊,弟兄們都準備好了沒?”
劉石頓時神情一肅,抱拳道:“但憑大帥吩咐。”
“以我本部為中軍,你負責左翼,胡人負責右翼,擺開陣勢,和那建威將軍做上一場!”
看著對面黑壓壓的陣勢,李澈嘆道:“看來張燕是真的準備正面來上一場了。”
韓浩沉聲道:“這是他最好的選擇,張燕手上為數不多的精騎已沒于巨鹿,選擇靈壽做戰場,也正是為了限制我方騎兵迂回。多面環水的靈壽縣,騎兵確實不易機動轉圜。”
“可惜關張二位不在,否則以他們引騎軍在陣中馳突幾回,必然能大大削弱賊寇戰意啊。”
韓浩單膝跪地,抱拳道:“卑職武藝不精,愧對君侯。”
李澈哭笑不得,連忙把韓浩拉了起來,責備道:“元嗣何以至此?將有勇將、斗將、智將,并無高下之分,若無元嗣這般嚴謹的指揮技巧,讓本官面對這萬人大戰,著實有些心虛。
古之名將如淮陰侯,亦無需親臨戰陣,誰又能淮陰侯不是名將?”
“多謝君侯諒解,卑職必不負君侯所望。”
李澈點零頭,隨即頭疼的看向前方的軍陣,這是第一次作為數萬人戰場的主將,看著無邊無沿的軍隊,心中難免生出一種戰栗之福 這種大規模軍隊的正面交鋒,奇計的用處并不算大,更多的是長時間的鏖戰,也就是“拖”,比對手犯更少的錯誤,將少量優勢積攢到足以質變的地步,最終一戰而成。
奇計更多的是弱勢方毫無勝機之時,孤注一擲的行動。如歷史上的官渡之戰,曹操是實在沒有辦法了。“眾少糧盡、士卒疲乏”,百姓也“多叛應紹”。
這種情況下,許攸帶來的情報對于阿瞞來就是救命稻草。以步騎五千短時間內擊破淳于瓊萬人除了曹操臨機決斷能力優異,也少不了運氣因素。
烏巢可是在袁紹軍營背后,萬一曹操當時沒能迅速打贏淳于瓊,袁紹本部便能迅速形成包夾,那曹操必然是兇多吉少,而這,就是使用奇計的風險。
上下五千年,以少勝多的戰例被廣泛頌揚,然而除開那些精兵對老弱病殘的案例,其他的案例大多具有不可復制性。
對于漫長的戰史而言,以少勝多的案例只是九牛一毛,以勢壓人或者持久而勝才是大流。
歷史上袁紹與張燕相持于常山,打到最后卻也只是兩軍皆疲,各自引軍而退休養生息。
彼時的張燕自然是強于此時新敗不久的張燕,但李澈顯然也比不得當時已經穩固根基,能夠自南向北將黑山群寇掃蕩一空的袁紹。
這場戰役必然是惡戰,而相持日久的情況下,任何變數都可能發生。
“君侯勿慮,如今趙國的董相君也陳兵滹沱河畔,只要井陘無事,趙國軍也能迅速投入戰場。我軍兵力總體還是占優勢的。”
董昭引軍一路北上,將太行山麓的零星匪寇一掃而空,如今屯兵于滹沱河畔,距離主戰場并不遠。但他還要注意身后的井陘,防止胡人自井陘而來。
多方布防之下,本來占有不優勢的漢軍,如今與賊寇之間倒成了勢均力擔 然而這又是不得不防,若不扼守住幾條要道,萬一胡人東來,那是能震動整個冀州的大事。
揉了揉額頭,李澈嘆息道:“一切都拜托元嗣了,此戰,萬不可有失。”
擂鼓進軍,雙方第一時間開始了試探,三輪箭雨互相問候,漢軍的強弓勁弩以及訓練有素的箭術瞬間便壓制住了黑山軍。
礙于這些時日糧草不濟,軍備廢弛,黑山軍不僅士卒體力下降的厲害,其手中的弓弩也大多有著這樣那樣的問題。
在高強度的幾輪連射過后,不少人手中的弓都出了問題,漫的箭雨倒是有超過半數都沒飛到漢軍頭上。
再加上漢軍盾陣齊整,身上也大多穿著皮甲,箭雨并不能有效壓制漢軍的推進。
而黑山軍頂在最前面的是張燕本部幾千精銳,防護能力要比普通賊寇好上不少,否則黑山軍恐怕要損失慘重。
一輪初戰,站在中軍高臺上的李澈頓時松了口氣,慶幸道:“黑山賊的戰力比起去年確實下降了不少。若去年就是這水平,以盧公手上的禁軍精銳,一輪箭雨便能讓賊寇潰散。”
呂玲綺卻搖搖頭,反駁道:“明遠,你想的太簡單了。這是因為武器差距造成的,并非黑山軍實力不濟。
你再細看,雖然裝備不及我軍,但那些賊寇頂著箭雨卻不見散亂,足見精銳。等到兩軍相接,恐怕就沒這么簡單了。”
李澈蹙眉遠眺,漸漸地神色嚴峻起來,雖然沒有望遠鏡,看不到戰場具體情況。但兩軍糾纏的越來越深卻是顯而易見的,被箭雨壓制的黑山軍,在短兵相接后沒有后退半步,反而隱隱壓住了對面的漢軍。
“這是誰的部曲?”
呂玲綺望了兩眼,解釋道:“是中山的郡卒。”
李澈挑了挑眉,疑惑道:“元嗣為何讓中山郡卒打頭陣?若是上他的部曲,絕無可能會被黑山軍反壓。”
一直沉默的王越開口道:“用兵與劍術也有相通之處,正合《易》之所言,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既是精銳,自然不能第一波推上去消耗。
張燕派出精銳想來也是無奈之舉,他必須穩定軍心。而官軍與黑山寇不同,上下雖不能令行禁止,但戰意上并沒有太大差距。”
李澈微微沉默,這顯然是如同田忌賽馬一般的道理,以中駟對上駟,待其上駟疲軟至中下駟的水平,再以己方上駟一舉穩定局面。只是放在戰場上,顯然是殘酷得多。
而這邊呂玲綺卻又遲疑道:“明遠,韓司馬希望能動用你的親衛精騎。”
李澈手中的一百精騎,是自雒陽帶出的核心班底組成,皆是全身鐵甲的精銳,戰力遠勝地方官軍。這是和劉備的親衛一個水平的戰力,在正面戰場上進行突擊效果拔群。
“嗯?”李澈疑惑道:“既然把戰場指揮權交給了他,精騎自然也任憑他指揮,又何必再來問我?”
“我是精騎的首領…”
“不行!”李澈勃然色變,瞬間明白了呂玲綺的意思。然而這種數萬饒大戰場,風險性實在太大了。換成呂布都未必能全身而退,更別弱化版的呂玲綺。
呂布死了李澈不會心疼,然而呂玲綺若是戰死了,那…
想到這里,李澈猛然一怔,心中仿佛有種空落落的感覺。見李澈面色變化,呂玲綺平靜的道:“明遠,我并非深閨待繡的中原女子,雖然讀過些書,但也比不得那些中原才女。
我所自豪的,從來只有這身繼承自父親的武藝,以及還算可以的軍略賦。
在你之前,沒有人贊許我的才能,也沒有人需要我的才能。父親武藝精湛,勇冠三軍,在他眼中也不在意我這弱的武藝。
我過會為你持劍掃平面前的障礙,我也相信你需要我的才能,不要讓我失望,好嗎?”
李澈踉蹌的后退了幾步,一時有些失語,響徹地的廝殺聲仿佛也從耳中消失,只剩下面前那個平靜望著他的女子。
王越伸手微微托住李澈,嘆息道:“子,官做的越大,越要提防自己想要控制一切的心情。首先,對你的身邊人放開一些吧,試著去相信她。
你所想的,所做的,這下少有人能夠理解你,無數人都會反對你。而你面前站著一個愿意無條件支持你的人,不要把她推走。”
李澈微微閉目,腦海中閃過了這一年來相處的點點滴滴,想起了與呂玲綺初見時,她是為了什么而來。數不盡的畫面,道不盡的言語,然而最終只剩一句:
“活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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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襄侯引軍擊張燕于常山,韻與親信精騎百余馳突燕陣,一日或至二三,常斬首而出。連戰十余日,燕軍大懼。
——《季漢書·列傳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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