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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人間盛筵

  隨機推薦:

  年前才請墨家檢修過的索道,像漫長的雨線隱在云海中。

  最新加載的靜音陣盤,很好地解決了云霄列車的轟隆——這些機關車廂最開始的別名是“云霄馬車”,因為就是以馬車車廂的外觀構造,吊掛在索道上。

  但隨著符文研究的突破,索道愈發堅固,可以掛載的車廂愈多,行駛更加平穩也更加快速…一節一節的車廂排成一列,便改叫云霄列車。

  世上沒了立志開啟符文時代的佘滌生,符文之道仍然有人在探索,仍然有突破。可見這個世界離了誰都行。

  別把自己當必不可少的主角,別以為全世界都應該為你讓路。沒有誰是不可或缺。

  姜望獨自在抱雪峰頂,臨崖當風,想到很多“主角”的離去,也想起洪君琰最后跟他說的話——

  “天下列國有興衰,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烈火燒枯草,春風吹又生。”

  “羅剎明月凈就是那場烈火。生與死,你說哪個是孽?不過是天理循環的一部分。”

  “天生禍國,豈無其用?”

  雪原的皇帝最后只是笑:“老弟,一點隨想,不必深究。”

  不必深究。

  他的目光掠向遠處,看到一只云鶴穿出云海,長喙叼著某處寒潭里的魚。夕陽像是一只巨大的餐盤,載著這鶴這魚,就這樣沉墜了。

  人間盛筵,不知饗誰。

  他以為羅剎明月凈會來,但是并沒有。

  在星光灑向人間之前,他轉身離開。

  有四寶隨他消隱。

  曰云頂仙宮,曰太虛閣樓,曰如意仙宮,曰仙都。

  夜闌兒已經走了很久,昧月還留在山洞里。

  她長久地等待,靜默地感受。

  夜闌兒已經是她在三分香氣樓里相處最久、交情最深的一個人。

  但她從來沒有完全信任夜闌兒,當然也不可能贏得夜闌兒毫無保留的信任。

  事實上她不信任任何人。

  在那座血色的山谷里,在她不算漫長的人生中,她總是明白——最容易付出信任的人,往往也最先死去。

  這個世界殘酷的部分,并沒有給天真留下余地。

  所以當初她教那個十七歲少年的第一課,就是“懷疑”。

  夜闌兒現在去雍國,危險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大。

  因為顏生本就不會對三分香氣樓的高層肆意出手。畢竟書山之上,也不全是子先生,要較量殘忍,顏生雖老,可未見得能摸到羅剎明月凈的門。

  從一開始這場追緝,便只局限在顏生和羅剎明月凈之間。不然遍布天下的三分香氣樓,顏生一個個掃下去,羅剎明月凈也很難忍受。

  而在如今的夢都,除了顏生之外,其他人其實并沒有必須留下夜闌兒的理由。

  夜闌兒不止是容貌上的完美主義者,也是一個追求一切盡在掌控的人。沒有相當的把握,不會顯露她的勇氣。

  她并沒有拿捏夜闌兒的智慧,她只是剝開生死迷霧,叫夜闌兒看到真切存在的機會。

  這機會夜闌兒也不是看不到,不然今天這場聊天都不會發生。夜闌兒要看到的是她的誠意,是她推舉這份機會的決心。而她已盡付所有。

  山洞外的天光,一點一點黯下去。

  山洞里的篝火,一點一點地熄滅了。

  時間緩慢地抹掉了光明,機緣巧合地結束在同個瞬間。

  在這倏然變得沉重、壓抑得令人無法呼吸的黑暗中,昧月始終睜著眼睛。

  她什么都沒有看到。

  但她知道,她要等的人,已經來了。

  在漆黑不見五指的夜里,山窟仿佛深淵。

  生于深淵的人…只要活著,必然墜落。只要呼吸,必然污染。

  潔白只是一種幼稚的想象。

  今夜是一場大考。

  今夜在這無名的小山,這是無名小山上的無名山洞。所以她如果死在這里,也必歸于無名,混同于塵埃。

  說起來她有很多個名字,但她其實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白骨道里大家都只叫她“圣女”。

  “圣女”就是她的名字。也是她的意義。更是她的人生。直到后來命運改變。

  “妙玉”是她在莊國那座三分香氣樓里用的花名。這個名字其實最草率,好幾個花魁的名字里,她隨手挑了一個。

  “白蓮”是她隨口取的名字,或許并不隨口吧。當時她說自己想到那朵白骨蓮花,其實是想到了曾經飄來山谷的雪…雪像白蓮。

  “玉真”是洗月庵里祖師所賜。剛好排到了玉字輩,祖師說,愿你得真。

  “昧月”是羅剎明月凈定的名。說什么“蒼天無眼,不必見月”。說她是掩月的云,被寄予厚望的三分香氣樓的未來。

  “未來”這種事情,聽聽就算了。所有不可在當前實現的事情,都期許以未來,“未來”是最大的謊言。

  可她最初叫什么名字,究竟姓甚名誰呢?

  她不知何年何月何日生,也不知將何年何月何日死。

  這么說其實不準確。

  修行到這樣的境界,她豈能不知自己的真實年齡,追溯血肉之初,探究骨骼真齡,實在不是難事。

  準確地說法是——沒有人告訴她,乖乖,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要快樂地長大。

  所以她不知自己生于何日。

  也不懂得快樂。

  她曾經在那座小院里,看到幾個少年,為一個小女孩慶祝生日。

  才知道年齡的意義,是那樣被賦予的。

  所以她早就見過姜安安,不止是在楓林城外。

  她被白骨道帶走的時候就已經是孤兒,也或許是白骨道把她變成了孤兒——已經說不清楚,也并不緊要,白骨道都沒有了。

  曾經教她殺人的人,早就被她殺了。

  曾經找到她的人,訓練她的人,跟她講《白骨無生經》的人…全都隨著白骨道灰飛煙滅。就連幽冥無上的白骨尊神,也消失在幽冥。

  所以若真要追溯她的過往,白骨道已是盡頭。

  真要有個姓氏的話,她或許應該姓“白”。

  白骨的白,白蓮的白。

  再怎么潔白的雪,落在山谷也會被染成紅色。

  再怎么結實的雪,無論怎樣隆重地降臨,被怎樣歡喜的迎接,最后也都會化于泥土中。

  如她生于無名,終歸無名。

  她的人生沒什么可說,倒是這座山洞,也不是完全沒有痕跡可言。

  石壁上的爪痕,洞窟深處干燥得像石塊般的糞便,都在講述著很久以前的故事——

  曾經這里住過一頭熊。

  但是時間久了,熊也不知去了何處。

  熊也會生老病死的。或者背井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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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樣深沉的漆黑里,竟然有色彩的流動。

  昧月始終睜著的眼睛,明明什么都沒有看到,但感受到了“色彩”。

  像是混淆的時光、遺落的過往,終于向她迎面走來。

  無論往哪個方向,都是不可抗拒的命運。

  “樓主。”她謙卑地低下頭。

  何曾走遠啊?

  何曾避開。

  黑暗也是一張畫布。黑色的畫布上,色彩流動。昧月的眼睛什么都沒能捕捉,但“鮮艷”是一種感受,她感受到了那鮮艷的人影。

  “昧月,這些年我待你如何?”畫中有聲。

  所有的顏色都活了,斑斕多姿的流動,仿佛真有如此美好的命運,正要為你勾勒。

  石窟的四壁,此時空空,只有貧瘠的熊的爪印。

  在這濃重的黑暗中,只有紅的裙,雪的膚。

  昧月感覺到羅剎明月凈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劃過。

  像是畫筆,慢慢掠過皮膚。

  泛起一道長長的激靈,乃至刺痛。

  筆尖似刀尖。

  “樓主以親傳待我,交托大任。授我大道之秘,叫我這井底之蛙見青天。”昧月眼神懇切,聲音虔敬:“若無樓主,我不過人海一塵埃。若無樓主,世間豈得昧月。”

  在這混淆的光景中,聲音是顏色的對話。

  藍色代表憂郁,紅色是激情的顏色。此刻…是一抹灰。

  灰色的聲音:“既然我給你這么多,為何你會這樣待我呢?”

  昧月拜倒,整個人貼在地面,能嗅到微潮的泥土的淺香,和一種郁積的淡臭。所有的味道都是微薄的,因為此刻是色彩的世界。

  羅剎明月凈隨時可以抹掉所有,包括這個山洞,包括這座山。她的嗅覺,她的聽覺,她的感受,太微不足道了。

  “昧月辦事不利,伏請賜死。”昧月的額頭觸碰地面,眼睛看著泥土,呈現出待宰的姿態。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就算是殺豬,豬也會反抗。你趴在這里等死,說明你覺得自己不會死。”灰色漸濃:“你認為我不敢殺你?”

  昧月的聲音在泥土里發芽,如苔蘚般卑微又頑強地生長:“昧月算什么!碾死一只螞蟻,折斷一根枯枝,不過如此。樓主或有不舍,豈有不敢呢?”

  灰是人心的枯寂,所以這聲音毫無波瀾:“給了你太多機會,那些機會確實是不太容易舍得的。”

  “我懷疑黎國并沒有合作的誠意。”昧月認真地分析:“這一次在雪原,因為柳延昭不知真假的疏忽,我們…”

  她后面的聲音,就都被色彩吞噬了。

  灰色之中,有黑色漸染:“事情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我不想聽失敗的總結。”

  專供于羅剎明月凈的解釋,自然要比對夜闌兒說的那些高明,因為與夜闌兒的交流,重點并不在于解釋。

  昧月也做了更細致更全面的準備。但哪怕縱橫家的高人,也無法說服一個拒絕溝通的人。

  或許龐閔例外。他的龜雖壽,就是為了應對這種情況而誕生。

  可昧月不是縱橫天下的龐閔。

  她手上也沒有龜雖壽。

  她只有一路走來飄搖的人生,和這條微不足道的性命。

  她什么也不再說,只是額貼地:“若您不能消恨,請賜昧月一死。若昧月還有幾分可用,請您給我將功折罪的機會。”

  灰色中蔓延的幾縷黑色褪去了,換成了血色重新又鋪來。

  嵌在灰色中的血,有格外鮮艷的感覺。“說說你和姜望的事情吧——你喜歡他?”

  色彩在聲音里的搭配,或許表達了羅剎明月凈復雜的心情。故而在枯寂和陰冷之外,隱約還有一抹殘酷的生機存在。

  昧月虔敬伏地,似于無盡的黑暗中,裸露自己的心。她的心怦然作響:“非常喜歡。”

  灰色愈重,而血色愈深:“他喜歡你嗎?”

  “或許曾經心動過。”昧月說。

  “世上很難有人不對你心動。”色彩勾勒著聲音。

  昧月始終不抬頭:“我也自信這一點。”

  那灰色的部分仿佛一片死海,血色像是死海中央匯聚的唇:“那怎么變成今天這樣了呢?他不但沒能成為三分香氣樓的助力…反倒攔在我的路前。”

  “因為心動已經變成了曾經,曾經的遺憾都變成瘡痕。只應該存在于回憶里的人,冒昧地走到眼前,難免面目可憎。”

  昧月的聲音是苦楚的,但也字字明確,好似清醒的刀割,在凌遲自我:“因為黎國方的疏忽,我撞見了姜安安,這種意外的接觸,被視為別有用心…他已經無法容忍我的不知分寸。”

  這種情緒如此真實,在色彩的世界里一覽無遺。

  灰色于是涌動起來:“在夢都你們聊了什么?”

  “劃清界限,警告,還有驅逐。”昧月盡量壓制自己的情緒:“他是個重感情的人,所以不會真把我怎么樣,但也僅此而已。舊時的懷緬,到這一步就是極限。”

  橙色如游魚跳在灰色的海,伴生在血色旁:“他喜歡的人是葉青雨?”

  昧月的眼睛始終對著泥土,清新,潮濕,酸澀:“我面對也好,不愿面對也好。這就是他做出來的選擇。”

  “我倒不知你輸了哪里。”灰色、血色、橙色,忽地混淆在一起,強烈的色彩沖突,描繪出一種不容隱晦的結局。

  羅剎明月凈的聲音明亮起來,如劍橫頸:“那妖界戰場,你也去過。一些陪伴,你也能給。葉青雨為他做過的事情,你全都為他做過。葉青雨沒有為他做過的事情,你也為他做過。”

  山洞之中,一時靜了。

  許久許久,仿佛只有風聲幽幽。

  紅裙低低地伏在那里,像一灘不斷擴散的血。很久以后,昧月的聲音說:“是的。葉青雨,從來沒有去過楓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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