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過了!”
胡梅拿著對講機喊了一聲。
“琴琴,非常好!準備下一個鏡頭。”
趁著拍攝間隙,胡梅站起來活動活動身體,一轉頭卻發現賀新還站在自己身后。
“哎,小賀,趕緊化妝換衣服去呀,一會兒就輪到你了。”
“呃,好吧。”
他還真有點戀戀不舍,之前他還在擔心蔣琴琴的狀態,但不得不說剛才這個鏡頭,是他看過的,蔣琴琴演的最好的一個鏡頭。
說實話,別看馬司令是開后門進來的,但演技沒的話說。剛開始兩人搭戲的時候,他還被小小的驚艷了一下。
而剛剛的這個鏡頭,作為這部戲女一號的蔣琴琴非但絲毫不落下風,給他的感覺,甚至還有上升的空間,這讓他很期待,一不小心就忘了去化妝換衣服了。
確切的說昨天晚上才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可惜喬致庸這個渣男棄新婚妻子于不顧,跑去安慰舊情人。今天他在大嫂的勸說下才勉為其難的來到自己的院子,然后站在門口聽到了蔣琴琴在屋里跟丫頭杏兒又哭又笑的那段傾訴,于是就被感動了。
補上揭紅蓋頭的流程,瞬間被新娘的美貌所驚艷,于是乎幡然醒悟,共赴。
今天晚上他一共有兩場戲,一場是一個人站在門口聽到里面蔣琴琴和杏兒的對話之后的內心獨白,全程沒有臺詞,通過表演來反映內心的糾葛。
這種拍攝手法很電影,在電視劇當中很少見,突出對演員演技的考驗。
當然這對于作為電影咖的賀新來說,并不算有難度。當年拍《紫蝴蝶》的時候,樓燁就喜歡這種沒有臺詞的內心獨白戲,尤其是反映在他所飾演的司徒的這個人物上,也算是鍛煉出來了。
早上剛刮過的頭又被細細刮了遍,戴上辮子,換了一件大紅色帶福字印花的喜慶馬褂。他這邊剛剛忙完,正在照鏡子呢,就聽到外面傳來蔣琴琴和她丫頭杏兒說笑的聲音。
喲,看來拍的挺順利的,這么快就完事了。
杏兒需要補妝,蔣琴琴得重新畫新娘妝,換上大紅的喜服,等待跟賀新一起拍今晚的重頭戲——洞房花燭。
說實話,面對這場戲,賀新還真有點小緊張,腦海中總是會浮現出上次做過的那場夢。每每這個時候,小心臟噗通噗通跳起來很是活潑。
“賀老師!”
杏兒先進門,看到賀新正在往門口看,趕緊收斂笑意,神情拘謹地喊了一聲。
賀新平時在組里也就是跟幾位比較熟悉的私下里活潑一點,大多數時間化身喬致庸這個人物還是很嚴肅的,頗有幾分不怒自威。
再加上他人紅,演技好,《征服》中的劉華強又實在太過深入人心,初次打交道新人每每看到他,多少都會有些緊張。
“嗯,小孟,你們拍完了?”他點點頭,順口問了一聲。
“拍的挺順利的,幾個鏡頭兩條就過了。”杏兒忙回答道。
這會兒正好蔣琴琴也從門外進來,可能是因為幾個鏡頭都拍的很順利,心情不錯,臉上春風得意。
原本賀新還想主動跟她打個招呼,想想下午對詞的時候自己多少有點不禮貌。結果,這女人一看到他,那張臉馬上又垮下來了。
得,還是別再熱臉貼冷屁股了。
他只是微笑著跟杏兒點點頭,然后施施然地跟那個瞬間變臉的女人擦肩而過,徑直走了出去。
杏兒清楚地看到了這一幕,但作為新人她哪敢發表任何意見,偷偷地伸了伸舌頭,把這個八卦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而此時的蔣琴琴只是稍稍瞄了一眼賀新的背影,嘴角卻不被人察覺的往上微微翹了一下。
天已經黑了,整個小院大紅燈籠高高掛,喜慶的紅色布幔鋪滿了院子。
賀新一步一步,步履緩慢地慢慢朝正房走出。
攝影機的鏡頭順著他的目光就見黑漆漆的大門虛掩著,透過窗口里面亮著橘黃色的光。
這一刻他的神情是凝重的,目光是堅毅的,只有微微顫抖的嘴角才暴露了他內心劇烈的波動。
“唉!”
盯著監視器畫面的胡梅突然暗暗嘆了一口氣。她現在雖然拍的是電視劇,但別忘了她也是北電78屆導演系的一員,也曾拍出過《遠離戰爭年代》、《芬妮的微笑》這種在海外獲過獎的文藝片。
此時鏡頭里的那個演員,真的是太穩了,瞧著幾步走的,幾乎就是一步一個腳印,只有從他顫抖的嘴角才能體會到他內心的波動。
什么叫舉重若輕?這就是舉重若輕。沒有任何浮夸的表情,這種內斂的表演無疑充滿了令人震撼的力量。
這一刻甚至讓胡梅生出了一種無力感,仿佛自己這個導演絲毫沒有發揮的余地,只要坐在這里喊:“開始!”
然后靜心欣賞,完了喊聲:“卡!”
就完事了。
畫面中賀新走到正房前的臺階時,腳步停頓了一下,因為他知道一旦自己跨入了這扇門,那就意味著跟自己初戀的訣別。
這種情緒很容易代入,就好比原本自己跟女朋友如膠似漆,然而自己卻不得不要跟一個從未謀面的女子在一起,這種內心的掙扎真的會讓自己的心很痛,以至于讓他深吸一口氣,終于踏上臺階的時候,身體還不由踉蹌了一下。
一級,二級,三級…短短七八級的臺階,他走的格外艱難,而目光卻死死地盯著那黑漆漆的大門。
不知道為什么從賀新走進院子到如今邁上臺階的那一刻,看的胡梅鼻子發酸,甚至都感覺到自己的肝兒疼。
她是被感動到了,她很驚訝自己會感動,作為一名性格堅強的導演,她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動了。
她掩飾著揮了揮手,示意外面的灑水車可以開始工作了。
拿著對講機的副導演趕緊通知。
不多時,片場中天空中便迷漫起了一片水霧,從淅淅瀝瀝的小雨,開始一點一點的增大。
而賀新似乎置若罔聞,之前的鋪墊已經足夠了,當他走到黑漆大門外的那一剎那并沒有多猶豫,直接抬手準備去推門。但是當他的手即將要碰到大門的時候,動作突然定格了,因為他聽到了里面自己從未謀面的新婚妻子和丫頭的對話。
賀新這個舉手敲門的動作大概定格了十幾秒鐘,按照他的經驗判斷,這里應該是一個剪輯點,他刻意留出了足夠剪輯的時間。然后才悵然若失地轉過身體,看著院內逐漸下大的雨,愣了片刻,走下幾級臺階,讓自己沐浴到雨水之中,這一刻他需要清醒一下。
在表演時還能留出剪輯點,這是他上輩子看《曉說》時曾聽到矮大緊吹噓道明叔的演技時提及過。當然曾經在《中國式離婚》中合作過,他對道明叔的演技那是真心的佩服。
只是相比半路出家的偽導演矮大緊的后知后覺,經驗豐富的胡梅一眼就看出了賀新的用意,盡管她對賀新在鏡頭中各種出其不意的表演早已習慣,但此刻還是忍不住再一次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從屋檐上滴落的水珠砸在他光禿禿的腦門上,雨水打濕了他的前襟,鏡頭又通過他的視角,掃視濕漉漉的院內,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般,凄風冷雨。
終于他緩緩的轉過身,再次走上臺階,伸手推門的瞬間稍稍遲疑了一兩秒鐘,然后動作干脆的推開了黑漆大門,邁步走了進去…
“卡!”
從對講機里傳來的導演的聲音格外高亢。
只是還未等她說“過”的時候,就聽到扛著機器的賈勇華忙道:“等一下,我再補個鏡頭。”
說著,一邊吩咐旁邊的徒弟搬個梯子過來,一邊指揮賀新道:“小賀,你就站在剛才淋雨的位置…對對對,正好讓水滴到你的頭頂上…對,我補個水滴頭頂的特寫鏡頭。”
都說攝影師是導演的第三只眼,顯然現在的賈勇華很好的履行了這個第三只眼的職責,在徒弟和助理們的攙扶下,爬上了梯子然后扛起機器瞄準賀新的頭頂補了這么一個鏡頭。
“好了!”
補完鏡頭,他拍拍賀新的肩膀,一臉滿意地吹噓道:“這個鏡頭我把院子里的紅燈籠都虛化了,效果肯定好!”
他的話音剛落就從旁邊黑漆漆的廂房里傳來導演的聲音:“好!非常好!小賈這個鏡頭補的不錯,這條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