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復周制!
盡管圣旨還未下到益藩的手中,幾乎是在大朝會結束之后,天下士林既為之一震。
“周制之大異于商者…由是而有封建子弟之制,君天子臣諸侯之制…以形勢論之,今日之形勢類西周,世人亦以為周制勝過漢制,故朕用周制封益藩為諸侯…”
當“周制”這兩個字傳到那些在去年科考中落榜的滯留于京的士子中的耳中時,他們無不是幾乎忍不住要驚呼起來。畢竟,千百年來但凡稍有見識的儒生都知道要恢復周制是不可能的,但是恢復周制,卻也是無數儒生的夢想。
恢復周制!
單就是這簡單的幾個字,就足以讓天下的士林為之轟動,一時間“復周制、行封建”在天下士林中引起的轟動,甚至讓人們放棄了對江南士紳集團命運的關心,對于他們所有人而言,這是一個從未曾有過的機會。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過去這天下只有一個帝王,而現在卻又多了一個諸侯,這讓他們看到了另一個選擇。
“哈哈…”
在江西會館里,一個正在喝著酒的士子,忽然縱聲長笑。
“現在易藩為侯,誓在必行,諸藩易封,正是用人之際,這豈不正是我等光耀門楣的大好機會!”
同桌的友人,卻是端著酒不作答語,只是瞇著眼睛望著遠方。
似乎,在這一瞬間,他們都有那么些許期待,畢竟,他們都是落榜的士子,他們渴望著施展自身的才學,渴望著將這身所學貨與帝王家。
諸侯王也是王啊!
諸侯的王相,那也是相國啊!
“君視臣如草芥,臣視君如寇仇…”
不知是誰輕言著的孟子這句話的瞬間,在坐的諸人,神情卻突然發生了一些變化,在這一瞬間,他們似乎突然發現,自己和過去不同的。
有了新的選擇!
如果君視臣如草芥,那就…周游列國,往他國去,總有視臣如手足的明君,而不用明知不可為而死諫,更不用憂心個人身家性命,此處不識人,自有識人處。
這會是一個什么樣的時代?
在這一瞬間,那些原本還在為新的機會到來而歡呼的士子們,突然摒住了呼吸,他們突然意識到,他們迎來的是一個全新的時代,士大夫的地位在這個時代將發生根本性的改變。盡管自高皇帝以來士大夫地位極高,但是實際上,他們不過只是一群皇家的臣子,甚至更有甚者可能只是奴才。為了獲得權力他們不惜成為奴才。
為什么會如此?
因為他們沒有選擇權!
即使是如張居正,想要獲得權力推行他的理念,也必須要首先馴服于皇權,這是他獲得權力的唯一選擇,因為皇權是唯一的“帝王家”。
天底下只有一個老板,自然也就沒有了其它的選擇。
其實,并不是說只有一個老板,還有像朝鮮、廣南之類的藩國,可是盡管儒家的價值觀是一種“天下價值觀”,但深入儒家骨子里“華夷之辨”,卻讓絕大多數儒家不恥與這種“投靠”視為“夷狄”的藩邦蠻夷。但是,現在的南洋諸侯們卻不同,他們都是高皇帝的血脈,都是屬于華夏!都是“華夷之辯”中的“華”,而非“夷”。
他們即便是遠赴萬里之外,投奔諸侯,那也不過只是效仿夫子周游列國的而已,那才是真正的“人擇明君而臣,鳥擇良木而棲”啊。
這是什么樣的天下啊!
這一瞬間,莫說是這些年青的士人,就是許多在這場風波中被嚇的不清的人們,似乎也看到了一線機會,看到了某種可能。不過在看到這些可能的時候,卻又有人長嘆道。
“可惜,只有一個益國啊!”
那人的長嘆讓原本對未來滿懷期待的人們,先是有些詫異,然后突然又有人放聲大笑道。
“天下何止一個益藩,別忘了我大明可是有二十幾位藩王,將來陛下也會有皇子就國,這天下…不同了!”
這天下,確實不同了!
當易封益藩為益國國君的圣旨的還在路上的時候,離京城較近的濟南德王府內,剛剛襲封不過只有三年的德王朱翊錧,就已經從報紙上得知了消息,其實,早在“易藩王為諸侯”這個消息從報紙上傳出時,他就輾轉聽到一些流言,說如今萬事俱備,只欠藩王中有人站出來請旨。
封建!
對于襲位后就不能再任意出城,形似囚徒的朱翊錧來說,他的內心是渴望自由的,相比于諸侯的權力,他更向往自由,但是他卻沒有那個勇氣帶頭,畢竟,這邊欽差大臣已經查出了他“私交大臣”的罪狀,只待上奏狀治罪了。
是時候了。
要么為諸侯,要么鳳陽高墻。
盡管朱翊錧甚至已經收拾好了行李,只待圣旨下達,就去鳳陽,然后半路上喝下藥酒,可是當這一切真的面臨時,他依舊無法回避內心對死亡的畏懼感。
盡管生于德王府,貴為大明親王,可是朱翊錧打小起,就很清楚,這藩王不過只是一個錦衣玉石的囚徒而已,不知多少人盯著他,等著他犯下大錯,然后上書彈劾,“藩禁”就像是無形的繩索似的時時刻刻勒著他的脖子 “去南洋吧!”
對于少年起就沉浸于醫術中朱翊錧而言,有關南洋瘴疬的傳說,并沒有什么。
畢竟,留在這里,必定是死路一條了。
至少,去南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甚至朱翊錧都沒有與長吏商量,就直接上了折子。
在折子送出之后,在他心里的深處,盡管有著等待皇帝雷霆之怒降臨的惶恐,但是其實亦隱隱期望著自由。
畢竟,在他的內心深處里,在他少年讀書時,并非沒有幻想過,有朝一日能夠一展所學,為國效力,可那不過只是幻想而已。但是現在成為一國之開國之君后,就可以盡情的施展自己的抱負了…
但是,此刻,在他的內心深處,更多的是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