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好奇心,隨仆女來到唐家后院,真不愧是有著數代傳承的豪門,后院樓臺水榭,石橋曲徑。廣達數畝的小湖澄澈見底,湖邊亭臺錯落,倒影入波,而書房就在湖邊。
當進入書房時,施奕文禁不住吃了一驚,這不是間書房,而是一座書樓,兩層高的樓宇內,滿是書架,上面擺滿了書籍。
“這唐小姐倒是個愛書的人。”
心里這么尋思著,在仆女的引領下,到了二樓,臨窗處是一片的垂幔,和風之下,紗幔微微擺動。垂幔半掩之中,映入眼簾的是院中的湖景。
垂幔前擺有書案,案上有紙筆墨硯,案幾兩旁,各站有一名十五六歲的水靈靈的妙齡少女,下鋪的是加厚的猩紅地毯,踩上去柔柔軟軟沒有一點聲音。
“公子稍待片刻,我家小姐這就過來。”
因為書房中無人,所以施奕文就里里外外上下左右看過,最后眼光落在一旁的書架上。
突然,書架上的書籍吸引了他的注意,與常見的線裝書不同,書架上不少書都是硬殼書,而更讓人詫異的是書上的字。
“居然是…外文書!”
驚訝的拿起一本書,施奕文發現自己根本就看不懂。
“不是英文?”
緊皺著眉頭,施奕文在書架上翻看著那些外文書籍,足足有百本之多,這個發現讓他的內心驚訝到極點,畢竟,就他所知西學東漸好像是徐光啟那會才有的事,怎么這會就有外文書傳到這里了。
或許是因為太過專注,施奕文根本就沒有聽到身后的腳步聲。
“公子,也對西學有興趣?”
身后的聲音讓施奕文急忙回頭道。
“唐小姐。”
“施公子。”
唐子琪微微蹲了個福。
“公子要是喜歡的話,可以借回家中仔細研究一二,西學有些地方確實精妙的很。”
“確實如此,小姐這里怎么這么多西洋書?”
相比于書中的西學,施奕文更好奇這些書的來歷。這些外國原版書,怎么漂洋過海來到了這里?
“家父在世時,常于廣東商人往來,也曾去過廣東,在澳門接觸過一些拂朗機人,這些書大抵上都是那時買回來的,說來不怕公子笑話,奴家制肥皂的法子就是從這些書里學來的,只是過去卻是全然不知,如有寶山而不知。”
“啊,幸虧小姐全然不知,要不然又豈有我的事?多謝小姐手下留情。”
施奕文隨口開了個玩笑,他腦海中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女子肯定是會葡萄…拂郎機語,心下倒是對她佩服起來,遂又問道。
“小姐也會拂郎機語?”
“嗯,小時候見父親經常與澳門的拂郎機人書信來往,討論各種學問,奴家跟在一旁學著學著,也就會了。”
腦海中浮現出跟著父親學習的記憶,唐子琪心下一陣惆悵,。
“難得令尊居然對西學那般感興趣,實在是罕見的很。”
“罕見?”
唐子琪隨意說道。
“這很罕見嗎?其它人大抵上也是如此吧,父親說在廣東時,他就見到許多廣東士紳去澳門,就是想了解西洋的事情,大家對于西洋的事兒總是都很新奇,畢竟幾萬里之外的事情聽著也就很新鮮,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啊?”
唐子琪的話,在施奕文掀起了一陣波瀾,他立即想到了他曾看過的利瑪竇的書,他在書中記述了中國人的強烈“好奇心”,“好像發了狂”一樣的好奇心,來訪者絡繹不絕,就是想了解西方的事情。不能和他見面的人則通過書信來往,他收到很多信件,有的人完全不認識,但樂于在信中和他探討天主教、科技等各方面的話題。
一個民族有如此旺盛的好奇心,是最為難能可貴的。再看清末,中國人面對洋人、火車、電報等新事物時的恐慌、敵視、愚昧的拒絕,教人疑惑他們何以至此?
在明代的西方人眼里的中國人講究穿著,風度翩翩,彬彬有禮,整個大明朝看起來就像一個大花園,寧靜而安詳。而不過一百五十年后,曾經精神愉快、干凈整潔體質健康的同胞們,就變成了營養不良、膽怯而骯臟的,觸目所及盡是極端的貧窮與骯臟的地方。
想著這一切,以及最近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施奕文的內心不免有所觸動。后世文史界常用的手法就是把滿清的惡政用明朝來墊背。比如一提文字獄就說“明清文字獄”,再有就是閉關鎖國。也是明清并提。暗示滿清閉關鎖國是明代政策的延續,那種不可思議的“褒清貶明”現象,根本就完全罔顧明清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朝代的事實。即便是如此,許多人居然相信,就像他們相信明朝的國人是骯臟的,不潔的,相信明朝的街道是充滿惡臭的,遍地糞便的,而全然不顧那些西方人筆下那個近乎于天堂的國度,甚至就連遺民們的記錄也是置若罔聞,而是閉著眼睛相信,明就是清,清就是明,滿清保守,明朝自然也保守,滿清遍地的貧困,明自然也是滿地的乞丐…
感嘆著那些人的荒誕之余,回過神來的施奕文說道。
“在下見識太少,讓小姐見笑了。”
“公子剛從西洋歸國,說到見識太少,實在是謙虛得很,只是于天朝不太了解而已。”
“小姐過獎了,其實這次在下過來,是特意感謝過小姐上次施手相助。”
無論如何這個謝總是要說的,所以施奕文特意備了禮物登門道謝,在他道謝時,唐子琪隨意的笑了笑。
“公子客氣了,聽說公子要去京城了?”
“嗯,此去京城,再回南京恐怕就不知是什么時候了。”
說到這,施奕文不禁有些神傷,畢竟,他已經習慣了南京,甚至習慣了那個家。
“不知公子對南京的事情可有什么安排?”
猶豫著,唐子琪開口說道。
“若是公子有意的話,不妨…”
笑看著唐子琪,施奕文搖頭說道。
“這件事,還請唐小姐免開尊口,在下已經另有打算了。”
“哦?你猜到奴家要說什么了?”
“唐小姐,畢竟在下勉強也算是商人。”
看了唐子琪一眼,施奕文搖頭說道。
“在下離開后,南京的產業確實是鞭長莫及,且又沒有親信操持,自然要有所打算的。”
“那不知公子有何打算?”
笑看著施奕文,唐子琪拿出了一張匯票。
“這是二十萬兩“會票”,公子可以憑票于京城取二十萬兩現銀,奴家只要肥皂廠六成的份子,公子每年的分紅,奴家保證分文不差,年底時送到京城。不知公子以為奴家的這個提議可好?”
“小姐開的條件確實優厚至極。”
看著那張匯票,施奕文不得不承認她開的條件確實很好。但仍然搖頭說道。
“可我確實已經另有打算了!”
面對施奕文的拒絕,唐子琪的眉頭微微一皺,片刻后她突然驚叫道。
“公子,你該不會是想…”
話未說守,她又惱聲道。
“公子為什么要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