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升騰數米,撲卷的水面一片殷紅,碧波起伏延伸開去,片刻,水面嘩啦啦的破開,一道道半截魚身的影子擺動魚尾上下跳躍而行,身后百余米,輪船的嗡鳴已經蔓延追上,起伏的海面,三艘大船推來,船舷上捕鯨隊聽著號令,架起一具具捕鯨弩,乘風破浪殺過來。
碧藍的海洋染成了一片血紅,延綿漂浮的尸體間,手背擦傷的小鮫人低聲哀鳴,奮力擺動魚尾想要追上前面游遠了的族人,有鮫人注意到了她,調頭回來,此時探照的燈光照過海面,落在海面。
下一刻,一支支黑影自船舷飛射而出,蝗群般覆蓋下來,“嚶嗚”有鮫人哀鳴,胸口被洞穿,鮮血涌出染紅海水間,仍舊推著小鮫人向前游動。
“哈哈哈——”
“諸君,財富已經在向我們致敬了,調到最大航速,今夜盡情狂歡吧,射殺這撥人魚,數量剛好足夠!!”
捕鯨船首,絡腮大胡的男人轉動捕鯨炮對準了前方幾只鮫人,扣下扳機的一瞬,兩尖炮叉嘭的射出,絞繩托在后面飛速拉出繩盤,猶如魚線般垂去海面,下方翻涌的波浪里,被推著游動的鮫人聽到呼嘯聲,努力的回過頭,一支碩大的魚叉穿過探照燈在眸底放大。
“鳴嗚嗚”
尖銳的細齒張開,小魚人驚恐抬起手臂,連著薄膜的五指本能擋去頭頂前方,兩位幾只鮫人祭水法術,噴出水柱迎去那巨大的魚叉。
鏘——
恍若拔劍的蟬鳴,又像九天古箏驟然撥響銀弦,推著風浪撲了過來,聲音鉆入人的、鮫的耳中的剎那間,飛射而下的炮叉呯的一聲金鐵斷裂的脆響,在半空直接斷成兩截,攜著余力翻飛落去海面,另一截半空翻轉,噹的一聲,插在推著水浪而來的船首下方沒入進去一半還多。
船首上的捕鯨隊聽到金鐵之聲的同時,船身都感到些許微震,那絡腮大胡的男人連忙靠去護欄,“剛才發生了什么?!”的話語剛出口,便戛然而止。
羅經甲板上的探照燈轉動方向,幾道光柱集中前方海域,視線之中一柄古樸的長劍綻放瑩瑩光芒,劍尖朝下懸浮在海面上方,不時激蕩出風浪,推這海面一圈圈波紋向四面八方擴散。
“納尼!!”
三艘大船緩緩減下速度,那絡腮大胡男人捏住柵欄,看著那柄古劍,瞳仁都縮緊起來,不少涌來的捕鯨船員一個個瞪大了眼睛,下方海水之中的鮫人也都驚駭的看著飄在距離海面四五丈的長劍。
好像感受到海風越烈,海中鮫人對于海洋陡然的變故頗為敏感,下意識的偏頭,朝著另一個方向望去,淡淡的藍色光暈自遠處海平面緩緩過來,看似慢吞吞,實則轉瞬即至。
藍色法光里,一身青衫白袍的人影,邁著步履踏過水面,蕩起漣漪,青絲飄舞海風里獵獵飛起,陸良生抬起目光,看著前方三艘龐然大物,抬起寬袖,手掌攤開——
那邊大船甲板上,一眾島國捕鯨成員看到海面走動的光芒和人的身影,身子顫顫兢兢的發起抖來,就像感受到的死亡攀爬在身上一般難受,就在對方抬手的同時,有人壓抑不住,或感覺到不妙,憑借本能,轉身靠近柵欄,直接跳去了下方海水。
不管反應過來,還未反應過來的,目瞪口呆的看著海面上站著的身影,有人跳水的同時,幾乎所有人耳中,恍如聽到一聲威嚴的呢喃。
“沉!”
海水洶涌澎湃,掀起大浪,陸良生單掌握緊,洶涌的海水頓時流轉起來形成漩渦,巨大的船身漸漸搖晃起來,上面的船員東倒西歪,跌跌撞撞砸向同伴,那絡腮大胡男人“啊啊呀呀!!”的叫嚷,緊抓著捕鯨炮想要穩下身形,然而,搖動的船身越發劇烈,逐步旋轉起來,連帶捕鯨炮也跟著轉動,將男人唰的一下甩了出去,飛去半空之中,翻轉的視野里,三艘捕鯨船人聲凄厲慘叫,上面的船員下餃子般被甩落大海,也有人抱著柵欄與船只旋轉著漸漸被旋渦吞沒。
胡子男嘭的砸進水里,他水性極好,卸去落水的慣性后,重新浮上海面,三艘大船沉入旋渦只剩船首還翹在水面外,隨著時間一點點推移,整個船身沒入大海,旋轉的旋渦也漸漸消失,探照燈的光芒還在水底亮了許久,然后,消失不見,海面上輕悄悄的,只能夠聽到風吹過海面的呼嘯了。
男人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嘶啞難聽的從口中發出幾聲,忽然感覺到有腳步聲,浮著水猛地轉過身,淡淡的藍光映著一道身影走近視線,一雙只有古代人才吹穿的步履站在了他面前,頓時牙齒上下不停的磕碰,顫顫兢兢的抬起臉,先看到的是袍擺在風里撫動,延伸而上是玉帶懸著的銅鏡、小劍......以及,一個長發飛舞的青年,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陸良生垂著視線看了眼這番邦蠻夷的面孔,探出手來點去對方眉心,一段段記憶飛速在他腦海里回溯,不過可惜只能看到有關鮫人的一些零零碎碎的畫面——捕殺的鮫人被他們裝船運往東面的島國某座海港交卸,隨后被人運走。
三花會?
民間組織?奇怪的名字。
陸良生收回手,腳前的番邦男人陡然一僵,全身的水漬瞬間結冰,變成一坨冰雕保持浮水的姿態沉去水底,消失在海底深處。
整片海域的動靜也讓原本逃走的鮫人群落停了下來,看著懸在半空綻放法光的仙劍,眨著眼睛好奇的盯著看,像是在想什么,忽然齊齊游回,齊聚在月朧劍下方,其中一只年老的鮫人看著走來的人類,周身溢出祥和的氣息,令人感到一陣心安,連忙雙手交叉在胸口,立在水中鞠躬行了一禮。
“這是你們族人的,拿回去吧。”
陸良生攤開手掌,里面有之前撿來的兩枚鮫人鱗片,還有一枚則是當年救他的那條小魚人的,千年多過去了,基本不可能還在了。
他將魚鱗放到那年老鮫人手蹼中,指尖泛著神光走去受傷的幾個鮫人身邊,深可見骨的傷口光芒滋潤下,漸漸合攏。
摸了摸在他懷里有些扭捏的小鮫人腦袋,將她放水里,朝他們揮了下手。
“走吧,去尋一個更好的地方休養生息,讓族群興旺。”
“請.....問.....你叫陸良生......嗎?”
一聲不是很流暢的漢話響起,正是之前那年老一些的鮫人說出,看到陸良生望來驚詫的目光,躬了躬身:“說不得多......只有幾句,先祖流傳下來.....讓我們學的。”
能叫出他名字的,鮫人當中或許就只有當年那個小鮫人了,陸良生朝她點點頭,“我便是陸良生。”
“先祖留了東西給您.....說你一定喜歡。”
那鮫人朝族群里點點頭,一個體態豐腴的鮫人游來,她背脊一側,挎著一張不知什么材質縫制的袋子,從里面翻出一張皮卷,在陸良生面前展開,上面是一個牽驢的書生,走過一座座大山的畫幅。
“這是先祖從人類哪兒學來的,親手畫出的,說流傳去,有一天遇上了陸良生,轉贈給他。”
年老的鮫人大抵會的漢話不多,也就學了這些,之后陸良生再說什么,除了點頭,也說不出其他話語來了。
“那她可還在?”
鮫人搖搖頭,看到轉身鉆入海里,周圍一道道鮫人的身影也都跟在后面,掀起碩大的魚尾,一頭扎進了大海游向遠方。
陸良生沉默的看著手中皮卷,心意他是感受到了,千年過后,卻是再難見親手做這份禮物的人了。
“干脆一起掀了吧。”
收入修袖袋,書生目光轉去東面,鞋尖垂在水面,雙袖一卷負去身后,踏海而去,分開的水浪卷起半空,化作一團團白霧在海面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