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嘰嘰喳喳在檐角蹦跳,下方的孩童聽著老人的話語,興奮的小跑上前,張嘴又想喊,陡然想起父親的教導,忍下激動,學著大兄、二兄平日的模樣,拱起手來。
“李玄霸拜見老先生。”
“不頑皮了?”
望著前方的陸良生笑著轉過身來,擺動的袖口間,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地上劃開,推過遍地荒草寸寸退去,露出白巖砌成的干凈地面,然后,站在那邊的李玄霸只感腳下一陣震動,所站的地方,還有對面老人的腳下,忽然裂開拔地升起,肉眼可見的速度,沖天而起,眨眼間,周圍土地廟、遠方的城中街道都在視線變得渺小,絲絲白云浮過眼前,街上行人如同螻蟻的來往著。
空氣從未如此清新,令得李玄霸來回深吸了好幾口氣,到底還是孩童,跑去石峰邊緣俯瞰下方人世間,甚至還看到自家府邸,一片混亂,集結人手,父親挎著劍騎馬狂奔。
忍不住朝下面叫喊出聲,“爹、二兄!!”興奮的回過頭看去那邊發髻皆白的陸良生,抬手攤開掌心,上面正是之前院中的那顆石子,一時間忘記要問為什么又同意收他為徒了。
“老先生,我想學!這個也一起教給我好不好?!”
“人不能貪心。”
陸良生走去旁邊,風撲在臉上,須髯在風里微微撫動,“道法一途自然也是如此,要有適合自己的才行。”
說著,偏過視線仔細端詳李玄霸,片刻,忽然抬起手摸去,換做以往除了二兄還有母親外誰要是這般伸手過來,要么躲開要么一拳頭就打了過去眼下趕忙閉上眼睛,甚至還微微朝前靠了一點。
老先生想摸就讓他摸好了,又不少塊肉。
感受到一股溫熱在頭頂撫過李玄霸還在暗想的心思漸漸沒有了那是從未有過的溫流和寧靜從心底劃過。
片刻,睜開眼睛,仰起枯瘦的臉看去面前這位老先生,陸良生面無表情收回手背過身去須髯飄動。
“玄霸,你名玄、霸二字都極為剛烈,尤其玄,非稱號不可亂取,不然必有折損為師擅自做主,改玄為元元之一字,包含多意以承載霸名,另外我再傳你一部法門《混元天罡決》不過念你玩性太重不會好好學,我已將它封在你頭中,想學之時,細細回想即可。”
李玄霸下意識的摸去腦袋,還在額頭嘭嘭敲了兩下,至于說讓他改名的事,倒是無所謂,反正玄霸、元霸都差不多,只要不改姓就好,不然父親肯定不同意。
“那.....元霸謝過老.....謝過師父!”
那邊,陸良生轉過來,臉上仍舊沒有表情,只是看著他,伸手虛托將李玄霸攙扶起來,袍袖往外地一拂,周遭頓時瘋狂向下墜去,拉出一片模糊,頃刻,視野穩定下來,又回到了破廟前的空地上。
“元霸,你過來。”陸良生向驚奇四看的孩童說了聲,負在身后的一只手里,化作紫金葫蘆,拿去李玄霸面前剎那,變作一只人頭大小的金瓜錘。
“你拿上它,為我做一件事。”
李玄霸接過這柄金錘在手里掂量幾下,太過輕便了,既然不是送給自己的,也就不是太在意。
“什么事?師父。”
“你側耳過來。”
那邊,附耳傾聽的李玄霸連連點頭,甚至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咧嘴笑道:“成,師父等消息吧。”
旋即,興奮的提著金錘揮手離開,陸良生看著轉去街上的孩童,袖子里一陣鼓動,一坨黑影跳到地上,站在與他差不多高的草間,負蹼瞇起眼睛。
“把為師葫蘆就怎么送出去了?你知不知道,當年那是昆侖仙藤上結的,多少人打破腦袋都想從為師手上搶去。”
一旁走來的步履延伸而上,陸良生還望著那邊,沒有接師父的話,忽然笑出聲。
“師父,你說這樣是不是有些陰險?”
“不陰險,難道跟他們死磕?”蛤蟆道人微微頷首,聽到嗡嗡的聲音,張嘴唰的探出猩紅長舌卷住一只飛蟲,迅速拖進口中,繼續說道:“那幫神仙一個比一個陰險,你要對付他們,那更要陰險,人都活不成,何談應對。”
陸良生嘴角勾起一抹笑,將地上的蛤蟆撿起放去肩頭。
“師父說話越來越有道理了。”
肩頭上,蛤蟆道人偏過臉哼了哼:“為師什么說話沒有道理過,對了,你什么時候會《混元天罡決》為師怎么沒見你用過?”
“那是因為根本就沒有,名字都是現編的,傳給他不過是一些鍛身之法,真要傳授道法,現在還不是時候,就是這般,也讓我感到有些愧疚。”
“”蛤蟆道人無言的看著徒弟,“愧疚什么,說不定那孩童還要謝你。”
話語剛落,跑去遠處的李玄霸停下來,轉過身恭恭敬敬的朝這邊鞠了一躬,“謝謝師父!”隨后,轉身又跑開了。
蛤蟆道人攤了一下蛙蹼。
“你看。”
走出荒草從的陸良生哭笑不得的看著師父這料事如神般的神色,嘆了一口氣,‘還是趕緊將這邊的事了了。’
想著,隱去身形去往街道另一邊,加快了腳步,穿過擾擾嚷嚷的集市,返回徒弟的宅院,從書架里取來麒麟氅披上,然后,躍上了房頂,拖著獵獵作響的衣袍,朝著周圍高處掠了過去,法力泛起眸底,望去李玄霸的方向。
通往土地廟的長街,人跡少有,馬蹄聲轟鳴蔓延,‘駕’的大喝聲起伏,騎馬在前的李淵忽然看到前方跑動的身影,嘴邊一圈胡須抖動,暴喝:“孽子,還不快過來!”
有這樣的兒子,他是真的成天提心吊膽,哪怕輕輕磕碰一下,常人哪里受得了,弄不好就是人命官司,到時做為太原總管,自己總不能徇私舞弊吧?可真要對自己兒子用刑,那更是舍不得。
撒了一通怒氣,李淵見他低下頭走來,心里才好受些許,在馬上側身看向一同跟來的屈元鳳、李靖等人,多有些不好意思。
“屈郎將、藥師,讓你們也跟我出門跑一趟,我代這孽子向你們告個不是。”
余光看到兒子靠近,轉回臉,笑容收斂化作嚴肅。
“給幾位客人道歉!”
那邊,頭發還亂糟糟的李玄霸低著頭,嘴里還在嘟嘟囔囔剛才老先生跟他說的話,聽到父親的語氣嚴厲,多有不服的抬起臉來,提起金瓜隨意抬了下手。
“抱歉了啊”
懶洋洋的目光掃過屈元鳳,落去第二張臉時,眼眶不自覺的睜大,那沒見過的青年頭頂,隱隱約約看到好像有金色煙氣從天靈蓋緩緩升騰,想到老先生的話,嘴角咧開笑了起來。
那邊,馬背上的李靖沖他點頭笑了笑,說了句:“無妨。”的同時,視線不由落去孩童手上的那柄金瓜,感受到法力流轉。
“小公子真是儀表非凡,手里的兵器也是少有,不知能否給藥師一看?”
李淵皺起眉頭,這時才注意到兒子手上的金瓜錘,正要開口問他哪里拿來的,李玄霸上前兩步,咧開的嘴角,笑容越發猙獰起來。
“好啊,你要接得住,就隨你看。”
熟悉這副表情的李世民哪里還不知道自家三弟的脾性,連忙喊道:“藥師別接——”
話語出口的剎那,李玄霸揮開了手臂,金瓜唰的脫手而出,在空氣里卷起呼嘯,天光下化作一道殘影直奔李靖。
那邊,李世民的聲音還在響起,李靖以為這孩子比尋常軍中將領力氣還要大一些罷了,然而,手掌觸及金瓜捶得一瞬間,心頭頓時泛起三字。
“大意了”
鐵錘抵開手掌,直接砸在李靖額頭,蕩出一圈波紋,發髻都在震蕩里四散飛灑,整個身子從馬背上倒飛出去,就在眾人視線里,好像看到一道虛影從李靖身體里飛出,直直的沖天而起,越過了城墻,落去外面。
李玄霸呆呆的看著墜到地上不知身死的身影,低頭使勁搓了下手,呢喃。
“原來捶人這么爽。”
陸良生站在一處高閣樓頂,風吹來,袍袂翻飛,泛起法光的眸子看著空氣中若隱若現的虛影劃過城池。
腳下一點,朝對方追了上去,躍上城墻,在旗桿上借力,身子輕飄飄降去半空,看著稍遠翻滾地上人的虛影,也有聲音從上面空靈傳來。
像是怒不可遏。
“陸良生!!”
半空,陸良生不答,身披的麒麟氅兩側,寬袖無風自撫,卷起了狂風,城外林野、稻田瘋狂搖擺。
——袖里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