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京城”
晚風沙沙沙,是樹葉輕搖的聲響,書架畫卷,紅憐探出半張臉看了眼那邊師徒,連忙又縮回去。
老驢甩著尾巴在不遠路旁咀嚼著青草回望,站在手里捏著干餅的書生,忽然笑了一下,在旁邊隨意坐下來。
“師父,怎么突然說起這個”
過了伏麟州,再往前百里路,距離京城已是不遠了,到的此時,蛤蟆道人說出這番話,心里也是猶豫了許多天。
他撐著膝蓋,緩緩從地上起來。
“為師想告訴你,那護國法丈就算你有克制他索命梵音的法寶,勝算也是太小,他走的修道之路,非普通妖怪能比,以你現在的修為,想要逼迫他顯出原形,驚動城隍與其他修道之士,幾乎不可能”
一旁,陸良生愣了愣,抿緊嘴唇,點下頭:“確實,可是師父,陳朝與我緣分已盡,可城中萬千百姓還在,若是置之不理,他就算化龍升天,也是一方孽龍,那世間又一大妖今日不除,往后就更難了。”
書生將干餅掰成兩半,咬了一口。
“我也知道此事太難,就盡一番力也好,若只為親友而出手,算不得修道,只為天下黎民出手也算不得修道,兩者合為一,方才是該我等修道之輩該做的事,何況那護國法丈到底如何,也只有過去試試才知曉能否對付。”
蛤蟆道人搖搖頭:“你對付不了,為師不想你白白送死。”
“總要去試”
“試不了,為師就是妖,還不行清楚嗎”
蛤蟆道人蟾眼怒瞪,聲音陡然拔高,令得陸良生偏頭看來,片刻,蛤蟆語氣稍緩,視線偏去前方低頭啃食青草的驢子。
“一直沒告訴你為師其實是妖,還是堪比妖王的大妖,對那蜈蚣精再了解不過。”
晚風徐徐,彤紅的霞光里,樹葉沙沙輕搖。
一旁,陸良生臉上笑起來,挪過去與師父挨得近一些,一起看去老驢。
“其實,師父你是妖,我早就知曉了,很早就知曉。”
“哎”
蛤蟆道人仰起蟾臉,看著徒弟的側臉,眼瞼眨了眨,彼其娘之,老夫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
但隨后,晃了晃臉,話語還是說道:
“知曉就好,所以,京城還是別去了,好好在棲霞山修你的道,哪天蘊養出了劍坯,你修為再次提升了,再去除魔衛道記不記得,為師曾經跟你說過活著的智慧,只有活著才能解決一切事情”
“師父”
陸良生拂去袍擺上一枚樺樹葉,從地上起來,朝不遠的老驢招了招手。
“活著確實需要智慧,可人終究是不一樣的啊,人之修行在于道,若連道都衛不了,談何修道自己練一身道法修為意義又何在總不至于人間有難,萬千生民命懸一線,而置之不理,待太平無事又跑出來,游戲人間,裝高人神仙,在人前賣弄”
書生將地上的書架安放去老驢后背,聲音也在持續。
“若是這樣的修行,我不屑為之不修也罷,同樣,修得一聲道法修為,能為民做點實事,也暗合我恩師所言之衛道,這就是我陸良生的道,從修道那天開始,師父你給我講的走正道,恩師與我講的天下黎民我的道就改不了了。”
說到這里,陸良生側臉看去那邊氣鼓鼓的蛤蟆,臉上還帶著笑容。
“師父是妖,活著是妖的本能,良生能理解的。”
“你理解個屁”
蛤蟆道人兩頰都鼓起氣泡,撿起煙桿,氣咻咻的踏著腳蹼走到書架下方攀爬上去,將里面的紫金黑紋葫蘆負在背后,啪嗒一聲跳下來,轉身就朝另一個方向走開。
“老夫回棲霞山石窟,你要去送死,你就去吧,冥頑不靈,跟你那死鬼恩師一起作伴好了,待為師修為恢復,再回來給你報仇”
看著師父走遠的背影,書生臉上還有著笑容,書架內,紅憐傳來擔憂的聲音:“公子”那邊,陸良生轉過身,薄唇微微張合,有著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在說。
“這樣也好。”
隨后,牽過韁繩,夕陽之中,朝天治的方向過去。
“氣死老夫了”
“這倔驢徒弟活著有什么不好,自己命都保不住,還管其他人死活”
“活該要死了,老夫回去給你多燒點紙錢”
與書生相反的方向,蛤蟆道人背著葫蘆,鼓脹雙頰,手里的煙桿不時揮出去幾下,沿著伏麟州的方向,腳蹼氣咻咻的踏在地面。
“老夫當年還吃人無數,你要是知道了,是不是也要將老夫也一起除”
煙桿嘩的打開灌木,穿行到外面,腳步停下,前方才發現是處斷崖,罵罵咧咧幾句,轉身準備沿著斷崖往東走,尋來時的路。
前方,林野、灌木在山風里微微撫動,他陡然停下,一股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
“我佛慈悲”
一聲蒼老的佛號在山澗回蕩,彷如四面八方的涌來。
彤紅的霞光之中,身形消瘦的身影立在了蛤蟆道人前方單手豎印,禮佛一拜,那身僧袍陳舊而干凈,手中一柄九環錫杖,鐵環噹噹噹搖響。
“紫星道人,多年不見了。”
另一邊,短小身形蟾眼猛地收縮,彤紅的霞光在那老僧四周猶如大日照來,眸底都感到刺痛。
不是鎮海老禿驢。
他怎的認識老夫不過,想來也是沖老夫而來的,罷了,反正此處也逃不了,不如先搏一陣,以免墮了老夫往昔威名 眼見老僧持著錫杖緩緩走來,蛤蟆道人閉氣凝神,身子都微弓起來。
老夫眼下還能用一息的法力,不敢說能否敗下這禿驢,重傷也是可以的。何況手中還有法寶命骰可用,只要運氣不太差,一息法力至少能發揮兩三層。
隨著老僧走近,蟾眼瞇了起來,后背密集的疙瘩也泛起烏紫,妖氣彌漫開來。
若是以這禿驢前行的速度,與老夫距離,只要先一步出手,將戰斗控制五六丈之間,老夫就算不能勝,也能進退自如 蛙蹼抓緊骰子,閃電般計算的距離、出手時間瞬間閃過腦海,微弓的身形唰的邁開腳蹼。
下一秒。
才抬起的蹼頭絆在凸起地面的石頭上,身子啪嘰一聲大喇喇摔趴在地,骰子從蹼里滾去了不遠。
貼著泥土的臉艱難擠出聲音。
“彼其娘之漏算了腳下完了。”
“我佛慈悲”
佛號在蛤蟆頭頂喧來,老僧停在他面前,白須在霞光里微微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