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九公在帳中,吃力問道:“老錢,你不是在三山關嗎?怎么也來了?”
錢保看著本該英武如今卻骨瘦如柴的鄧九公,眼眶通紅:“總兵,末將...末將有藥啊!”
鄧九公搖頭:“你啊....近來又病倒了幾個,昨夜鄧乙病發,死了。”
錢保仍道:“末將有藥,有藥能治瘟疫啊!一會兒就有人送來,大家都能治好!治好了再一起南下,再去打于越,打南越,為陛下將百越各部族平了,開疆拓土,到時候一起去朝歌請功,大家都.....”
鄧九公沉默,他閉上眼,干涸的嘴唇動了動,眼淚落下來。
“你的藥真的有用嗎?真能治好嗎?”
錢保道:“有用!末將有八成把握!”
鄧九公搖頭:“鄧乙是當初跟著我入關的家將,從護衛做起,你應該也認識。”
錢保回憶起來,點頭:“是條漢子,于越叛亂,他殺了八個人。”
鄧九公苦笑:“他先走了一步,他的兒子在軍中,也患了病,臨終前我去看過他,他說錢將軍醫術高明,一定能治好瘟疫,說是他雖然沒撐到藥來,但他的兒子一定能等到。”
錢保道:“我這就帶著藥來了,能治啊!都能治!我要是早一天來,早一天鄧乙也不會有事!”
鄧九公擺擺手:“算啦!若是你昨日就來了,給鄧乙帶了藥,他就能撐過來嗎?”
錢保一愣,這還真不一定,藥物起效需要時間,一天時間多半好轉不了,鄧乙還是得死。
“如果服了藥,還是沒能挺過去,他還會抱著希望走嗎?還會相信自己的兒子能得救嗎?”
錢保默然,如果真能治好,病人哪怕在治療過程中百受折磨也無所謂,因為總歸是治好了。
可要是治不好.....
其實就和現在一樣,患了重病,又是住院又是用藥又是icu,中醫西醫看盡,土方偏方用完,結果人沒保住。
這時候才是最絕望的。
鄧九公又是責罵道:“老錢,你這一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斷絕,你不該來的啊!”
錢保擦了擦眼睛,道:“鄧總兵,沒事的,先讓我進去看看弟兄們。”
錢保深入帳中,看到了許多熟面孔,一個絡腮胡子的大漢正躺在地上,模模糊糊說著什么。
鄧九公嘆息道:“孫二怕是撐不住了。”
錢保走近前去,所有人都安靜起來。
地上的孫二發現不對勁,努力睜開眼睛,看到了錢保,他艱難囈語道:“錢將軍,是你嗎?將軍,咱們當初還一起上山采了野果咧,說好釀酒一起喝,想不到,俺卻染了病....”新81手機端:https:/m.x81zw/
忽然,他渾渾噩噩的腦子發覺了一絲不對勁:“錢將軍,你怎么會在這里?是有治療瘟疫的辦法了嗎?”
錢保沉默一會兒,蹲下身,道:“是啊,我之前患了病,后來治好了,朝歌的萬年萬大人,你知道嗎?”
“知道,就是發明了一堆東西的那個,傳的老玄乎了!”
“他來到了三山關,找到了一種特別的草藥,治好了我,所以我特意來營里看看你們,印證一番,只要我不再染病,大家就都有的治了!”
錢保選擇了欺騙,孫二的樣子挺不過今天。
“有藥了啊?可惜俺是沒撐過去,好在俺那親弟也在軍中,他的病輕一些,可算有救了,咱是撐不過去了,好在更多人,會活下來,俺弟身子比俺狀,病好了再南下,殺得賊子肯定比俺多......”
“俺...俺想.....”
話還沒說完說完,孫二眼角還掛著淚,可已經沒了鼻息。
可他的臉上有了許久未有的笑容。
鄧九公又將錢保帶到了營門口。
“所以啊,我是怎么說來著,他們最需要的是希望…咳咳…”
鄧九公開始干嘔,他有些挺不住,好一陣子才緩過來,無力抬眼,道:“可是啊,你這一來,希望沒有啦!秀兒也入了軍營,要不了多久就會染病....”
他說著說著,突然像著了魔一樣,哭了起來:“秀兒怎么會來這種是非之地呢?!我鄧家再怎么為陛下戍守三山關啊!”
卻在此時,鄧九公突然噴出一口血噴來,陷入昏迷。
錢保不躲不閃,為鄧九公做著簡易治療,不一會兒,鄧九公轉醒,看著被鮮血噴了一臉的錢保。
“老錢,你....”
錢保堅毅道:“隔離便可減少瘟疫感染,那么感染者便是傳染源,這樣一來,我恐怕也染病了。”
鄧九公苦笑,無言以對。
“患者忌醫,但醫者必須對自己有信心,今日便會有藥送來,這瘟疫,一定能治好。”
“疫乃天災,卻非人禍,無需拜神求仙,我等可自醫。”
全副武裝的萬年來了,根據紂王的吩咐,只有這樣才能接近患者。
帳中污水橫流,幾乎沒人愿意來,萬年是個例外。
萬年給錢保送來藥,至始至終,一聲不吭。
他深深看了眼隔離帳,這里頭的將士雖然沒能馬革裹尸,可全都是忠義之人。
沒幾天,錢保便染上了病,由于他一直刻意感染,因此比其他人更加嚴重。
隔離營中的患病將士見此,皆是心如死灰。
完了,全完了!
宮里來的御醫冒著風險,親自入營診療,卻是連連搖頭:“這是什么藥?此藥煉制手法聞所未聞,藥材中竟還有毒物,怕是毒上加毒,錢將軍氣息紊亂,比他人病情更重,只怕不成了。”
話里話外,沒別的意思。
沒救了,治不了,等死吧。
御醫朝鄧秀一禮:“鄧將軍,還是早早準備后事吧,瘟疫實非人力可治療,已有諸侯上諫卿陛下降下罪己詔,此天怒,唯有上天可以赦免。”
鄧秀本來是不信的,可事已至此,他也沒轍。
這風能讓他在混沌中稍稍清醒一些。
藥無用嗎?
也好....
他努力過了。
他的腦子已經徹底混亂了,時而發出痛苦呻吟,時候大呼高熱,上吐下瀉,吐個不止。
鄧九公與幾個還算能走動的病患將他拖入帳中,再這么下去,怕是沒病死也給凍死了。
鄧九公一嘆,悲從中來,卻依舊強撐著,他也和其他患者一樣絕望,可他身為主將,必須挺住。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個微弱的聲音道:“今天的食膳還沒送來嗎?”
鄧九公剛剛吐完血,哪管得到這些,擺擺手:“早著呢...都是將死之人啦,吃飽也沒用,就算吃了,一會兒也得吐出來....”
隨即他覺得不太對勁,患了病大家都沒胃口吃飯,怎么可能有人主動要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