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伊麗莎白當然不會告訴卡爾十一世,無論他多么愛她,尊敬她,有件事情是永遠無法改變的,那就是她終究是個法國公主,瑞典人犯了錯,她告訴卡爾十一世,就是在挑撥離間,意圖奪取不應她掌握的權力。但如果是卡爾十一世自己發現,然后將哥特蘭島交給她呢?那就順理成章了,只要她別犯錯,誰也別想將這個島嶼從她手中奪走。
以往的總督除了過于貪婪之外,也有一些不得已的地方,哥特蘭島原先就有數萬原住民,他們將自己稱為哥特蘭人,不是丹麥人,也不是漢薩同盟的人,更不是瑞典人,而我們都知道,殖民地的原住民與移民,新統治者的沖突一向就是最激烈的。
哥特蘭島又處在波羅的海的中央,往來不是漁民就是商人,要么就是海盜,這三種人從來就不是安分守己之輩——正所謂溫和會被視作懦弱,嚴厲就是暴戾,正常的稅收也會被當成掠奪,可若是不派人統治,無視這些人,哥特蘭島就永遠都是哥特蘭島,而不是瑞典的一部分。
伊麗莎白王后在這里施行的正是路易十四在洛林與阿爾薩斯施行的政策。請問如何將一群對你充滿敵意的陌生人納入你的框架之內呢,答案只有一個——利益。人只要活在世上,就要吃,要喝,要穿衣住宿,要繁衍后代,要有精神寄托,這些可不會從天上掉下來。
伊麗莎白一邊向正在荷蘭的蒂雷納子爵請求海軍的援助——為她清除哥特蘭島周圍的海盜,為此她付出了一筆不小的傭金,但物有所值,話雖然是剿除海盜,但事實上她是在整理哥特蘭島的內外通道——那些商人、海盜與走私商人,不進行管理的話,她是無法在經濟上對哥特蘭人形成掣肘的。
等這些“通道”都被掌握在手里之后,另一邊,伊麗莎白麾下的商人就開始與哥特蘭人做交易,哥特蘭島有大量的石灰巖資源,但站在伊麗莎白的角度,她并不想讓哥特蘭島踏上這條歧路——石灰巖的開采已經破壞了不少植被與海水,直接開設在礦場附近的石灰廠更是因為煤煙與灰塵讓不少人生了病,只是他們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正是從這兒而來的,他們還高興于可以做工人,拿到固定的薪水呢。
伊麗莎白讓教士與醫生告訴這些哥特蘭人,他們正是因為在毫無防護的情況下在石灰廠工作,才得了病,而且石灰廠的污染也會直接影響到他們的漁獲,哥特蘭人雖然傲慢,卻不笨,何況這確實是事實。
他們憤怒地趕走了石灰廠的管理者,封閉了石灰廠,但也有人說,他們會因此收入銳減,難道又要等著瑞典人的軍隊來“收稅”嗎?
正在哥特蘭人無所適從的時候,伊麗莎白的官員們就提出,愿意教會他們養羊,剃羊毛,紡織,種植桑樹(養蠶),以及在這里開設療養院。
哥特蘭島的都城維斯比有個別名,叫做玫瑰之城,不過這個名字與旖旎的愛情并沒有什么關系——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維斯比一年四季都幾乎陽光普照,溫度適宜,即便到了十一月份,玫瑰依然會在維斯比開放,而整個哥特蘭島幾乎都是如此,所以伊莉莎白一聽,就想到如果在這里養羊,養蠶,是可以保證充足的飼料供應的,至于羊毛紡織,你們還記得當初有不少胡格諾派教徒分別跟隨大公主與大郡主去到瑞典與普魯士吧,而大公主這里,以佛蘭德爾人最多,佛蘭德爾人最擅長的也就是羊毛紡織。
至于養蠶,歐羅巴人最早以為絲綢所用的蠶絲也是從一種長在樹上的羊身上剔下來的,后來才知道這是一種昆蟲吐出來的絲,但直到六世紀,才有一個傳教士將蠶種藏在空心手杖里,偷回了歐洲。
如今這項技術也已經發展的相當成熟了,不過養蠶,無論在歐羅巴還是在原產地中國,都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桑樹是落葉樹種,在寒冷的地方,到了秋天就落葉,到了冬天就光枝,而蠶一向只吃新鮮的桑葉…
但這個問題在四季如春的維斯比是不存在的,在短短幾年里,哥特蘭人就種植了數之不盡的桑樹,幾乎覆蓋了整座島嶼,從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望出去,就如同低空漂浮著碧綠色的云層,白色的細邊——巖石與沙子猶如從云層后射出來的光那樣耀眼,小歐根看了就不由得一陣目眩神迷。
在無盡的碧色中,是星星點點的紅色屋脊與白色的高塔,高塔中的公主,就是他已經有十幾年沒有見到的伊麗莎白.波旁。
到了這個時候,小歐根反而恐懼起來,害怕到渾身發抖,如果有人見到,準會以為他是要去打一場必敗的仗,而不是去見久違的朋友與親人。
“沒什么可怕的,”奧爾良公爵開玩笑說:“頂多再挨一耳光。”
伊麗莎白當然不會再給小歐根一耳光,雖然小歐根在她走后又做了一些蠢事,但想想吧,那時候他還只是一個堪堪成年的男孩,連愛情、友情與親情都辨別不清,實在令人無法苛求。
何況到了今日,小歐根.薩伏伊已經是個戰功赫赫的將軍了,即便他只是使團中的一員,瑞典的一個軍官,叫做古斯塔夫的,還特意從駐防的馬爾默跑來見他。
但等到他們在維斯比的市政廳見面的時候,恍然間,他們又回到了凡爾賽宮,一個是法蘭西的大公主,一個是不名譽的私生子。
小歐根定了定神,才發覺已經成為瑞典王后的大公主已經是個韻味十足的貴夫人了,因為路易十四十分關心醫學的發展——不管是哪一方面的,她雖然在這十幾年中多次生產,但在醫生與巫師的幫助下,沒有留下什么嚴重的病癥,孩子帶來的損耗也已經補足,時光對她又極其慷慨,與她的父親一樣,除了變得更加成熟,迷人之外,她幾乎沒有什么改變。
“你倒變了不少,”舉行過迎接儀式后,房間里就只有波旁們了,伊麗莎白說起話來也不必遮掩:“更像是個哈布斯堡了。”
“您就別提這個了吧…”想到在維也納做下的事情,小歐根就羞得面色緋紅,“我實在不該…”
他抬起頭,他怎么會錯誤地將呂能堡公爵的姐姐認作如同大公主,大郡主這樣的人呢?他應該察覺到的,贗品終究是贗品,將感情與婚姻當做籌碼的女性,無論她多么出色,都無法與如后者這樣的同性相比,波旁女兒們的勇氣、驕傲與尊嚴都是自己攫來并緊緊握住的,前者卻只有徒勞地等待著一份憐憫與施舍,任由他人擺布自己的命運。
尤其是在哥特蘭島的伊麗莎白,這里是她的領地,她是這里的主宰,那種銳利的光芒,是僅屬于國王,皇帝的,就連奧爾良公爵也不曾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