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醒過來時已是半個月以后,這半個月內,各種珍奇草藥源源不斷的送進了草堂,鄧桃仙和周密兩人,一人修繕竅穴、接續筋脈,一人引導動亂真氣,周而復始,從未間斷。半個月下來,唐朝身體逐漸復原,而周密和鄧桃仙二人卻真氣虛浮,面色晦暗。
醒來后第三天,鄧桃仙準許唐朝走出小樓,在外面散心,于是春華扶著弱不禁風唐朝顫顫巍巍的走出小樓,坐在樓外的回廊里,時隔多日再次看到天邊流云,橋下春水,唐朝才真有有一種死里逃生的慶幸。
因為身體虛弱,唐朝稍微一動便有汗出,春華拿著帕子擦了不停,自己額頭上有了細微汗珠。
唐朝擺擺手,接過帕子,自己擦了起來,春華不明就里,以為自己哪里出了錯,唐朝指了指她的額頭,春華這才后知后覺,似乎有些害羞,雪白貝齒咬住纖薄嘴唇,極為動人。
不過現在的唐朝哪里還有力氣欣賞眼前的柔媚少女,他歪歪斜斜的靠在躺椅上,連挪動身體都變得異常費勁,甚至連話都不想說,哪里還有別的心思?
突然,唐朝的左肩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唐朝疼的齜牙咧嘴,費力的轉過腦袋,卻只看到正在施禮的春華,唐朝恍然,又艱難將腦袋轉向右邊,身穿一襲素白長袍、里面是淺色衣衫的譚棉花,瞇著一雙丹鳳眼,鋒利而嫵媚,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唐朝。
可惜她忘了唐朝在下面可以將她峰巒迭起、呼之欲出的身材盡收眼底,好在唐朝深知這個女人的恐怖之處,沒有絲毫耽擱就扭過了腦袋。
譚棉花歪著腦袋,眼中滿是幸災樂禍:“姓白的,出師不利啊,還沒出家門口就讓人揍成了這副德行,該怎么巡狩江湖?干脆打道回府算了,免得再丟人!”
唐朝對這個婆娘的挑釁言語無動于衷,他揮了揮手示意春華先去歇息一會兒,等春華的窈窕背影消失不見,他才有氣無力的說道:“譚姑娘,再怎么說我也是在危急關頭冒著得罪紅樓的風險對你伸出援手,也不指望你感恩戴德、銘記于心,至少不用這么冷言冷語吧,良言入耳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好歹我也是個病人,嘴下留情啊!”
譚棉花雖然言辭犀利如飛劍,不過眼角眉梢盡是笑意,她隨意坐唐朝對面的欄桿上,雙臂墊著下巴,看著不遠處的溪流,問道:“你裝死這么多天,有沒有想過是誰要致你于死地?”
唐朝緊了緊了身上的錦繡大被,似乎有些畏冷,他心不在焉的回答道:“我閉著眼睛都能猜到,一幫子有扶龍之功的大雍柱石,害怕陛下念舊心軟,養虎為患,干脆先斬后奏,為君分憂!”
譚棉花皺起眉頭,有些不解:“趙王李霖不是已經被降為郡王了嗎?他還能折騰出這么大的動靜?”
唐朝搖了搖頭:“不是李霖,更何況李霖被降為郡王,嘉信未嘗不是想以退為進,李霖樹大招風了這么多年,若是再不收斂,嘉信也保不住他。將為郡王,李霖反倒可以避開諸多視線,行事也能更隨心所欲一些。只是李霖身為皇室宗親,絕無可能與南朔勾結。其他嘉信都可以忍,唯獨這一點,嘉信忍不了,李霖肯定知曉利害。”
“至于是誰具體謀劃實施,我腦海中大致有幾個名字,只是不能輕易下定論,要看看對方還有什么后手。”
“所以我想蜀州這幾天必定有大事發生。”
“你猜對了。”
潘師正懶洋洋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因為唐朝如今是廢人一個,武夫感知全無,所以嚇了一跳。
譚棉花顯然早已察覺到了潘師正的蹤跡,但她樂得看唐朝笑話,怎么會出聲提醒。
潘師正伸著懶腰晃到唐朝面前,毫不客氣的坐在了唐朝的躺椅上,唐朝不得不挪動身體,騰出地方。
譚棉花回過頭,好奇問道:“你方才說的大事是什么?”
潘師正難得的沒有買關子:“剛剛收到消息,唐門宗主唐寶寶昭告武林,唐門四房通敵叛國,謀刺朝廷要員,唐門已將四房從族譜中剔除,并上報朝廷。”
“然后蜀州將軍柳昆元親率三千鐵騎,將幽云山圍的水瀉不通,在唐寶寶以及唐門其他各房的配合下,將四房男性族人以及豢養的客卿供奉全部活埋,,女性族人則充入禮部教坊司,稍有不從者立刻斬首分尸,以儆效尤。”
“幽云山上哀嚎如雷,血氣沖天,數日不散。”
唐朝心中一震。
好快。
好狠。
譚棉花則反應過來:“有人不想讓你查明真相?”
潘師正點點頭,補充道:“不是別人,正是咱們的皇帝陛下,雖然白無常遇刺與他無關,但是他絕對清楚幕后之人是誰,才會如此著急。”
“誰能有這么大的面子,讓九五之尊為他善后?”
唐朝閉上眼睛,心道這個仇一時半會兒報不了了。
錦官城。州牧府。
州牧府位于錦官城西南角,面積不大,看起來普普通通,只不過四周被大樹環繞,才有了一些鬧中取靜的意味。
現任州牧許攸,已是天命之年,樣貌普通,身材中等,屬于那種混在人群中便徹底隱身的人。雖然已經任蜀州牧近十年,身上沒有任何氣勢可言,無論是黎明百姓、販夫走卒還是公卿將相、名士鴻儒,他都能相談甚歡,而且絕無敷衍,又經常微服私訪,體察民情,處置貪官污吏毫不手軟,所在許攸在蜀州頗得民心,有一年風聞許攸要調離蜀州,進京任職,蜀州百姓極為不舍,竟圍住州牧府,還送來數柄萬民傘,許攸大為感動,痛哭流涕,當場雙膝下跪,指天發誓絕不離開蜀州,百姓也下跪痛哭,直至天明方才散去。嘉信聽聞此事,龍顏大悅,親賜“忠君愛民”牌匾。
此時的許攸身穿一身粗布衣裳,正拈著一枚棋子,皺著眉頭,似有不悅,倒不是因為棋局紛亂難解,而是因為坐在他對面的那個人。
坐在許攸對面的,正是那日再竹林中出現的公子,也就是吳恙、劉先的結義兄弟,王瑛。若不是周密緊急關頭以琴音震懾,那唐朝很有可能就會死在他手里。
王瑛百無聊賴的把玩著手中的棋子,入手溫潤清涼,色澤瑩潤幽微,是難得的極品,想必是許攸的心愛之物,只是王瑛對此一竅不通,許攸此舉,無異于拋媚眼給瞎子看。
許攸一時間有些心煩意亂,將棋子扔進盒里,說道:“不下了。”
本就不喜下棋的王瑛求之不得,也扔下棋子,立刻就有下人上前收有棋盤棋子,并送上兩杯清香撲鼻的茶水。
王瑛端起茶碗,輕輕嗅了嗅,驚訝道:“這可是正宗恩施玉露,想不到大人居然藏有如此極品茶葉,晚輩有福了。”
許攸面露異色,原本以為這小子只是一個粗鄙武夫,未曾想能認出自己的珍藏茶葉。
許攸心情略微好轉,他抿了一口茶,微笑道:“若是公子喜歡,我這里還有不少,拿去便是。”
王瑛大喜過望:“大人此話當真?那晚輩就卻之不恭了!”
許攸揮了揮手,無所謂道:“些許身外之物,何足掛齒?稍后我便讓人給你送過去。”
王瑛笑容滿面,看起來很是高興。一邊喝茶,一邊暗中觀察許攸的表情,見許攸心情尚可,他便試探性的問道:“大人,晚輩前些時日,與你商議的那件事…”
許攸微微一頓,只覺得香氣清爽、滋味醇和的恩施玉露索然無味,有些意興闌珊的放下茶杯,搖了搖頭,一言不發。
王瑛有些失望,不過還是不死心道:“莫非大人是嫌棄晚輩人微言輕,不能做主?”
許攸抬起頭,看著從頭頂匆匆掠過的飛鳥,語調平緩:“你們圖謀甚大,我可不敢摻和進去。萬一出了岔子,大船傾覆,無人能逃。唐門四房,就是最好得例子。”
“我與王大人素未謀面,但神交已久。無論是為官還是做人,我都遠遠不如,有這么一個父親,是福氣,王公子要惜福。”
“我收留你,已經是冒著得罪陛下和雍山的風險了,等周二先生返程雍山,你也趕快回漳州吧!”
王瑛心知許攸已經打定主意不愿牽扯其中,不免嘆息一聲,神情有些頹喪。
許攸見狀,不再多言,直接起身離開。
來到書房,山羊胡師爺已經在此等候了,一見道許攸,師爺立即問道:“如何?”
許攸惜字如金,只是搖頭。
師爺松了一口氣,說道:“這黃口孺子倒也可愛,開誠布公,直來直往,一開始就將底牌亮了出來,嚇了我一跳。”
許攸臉上也有了笑意:“何止是你,我也大吃一驚,若不是他拿出憑證,我還以為他在特意消遣我等。”
師爺摸著胡須,感嘆一聲:“世事難料啊!”旋即,他又想起一事,趕緊掏出一封信遞給許攸,說道:“這是雍京送過來,加急!”
許攸嗯了一聲,拆開信封,掃了一眼,臉色一變,又認真的看了一遍,臉色陰晴不定,最終重重一拍書桌,似乎極為不快!
師爺有些緊張,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出了什么事嗎?”
過了良久,許攸才回答道:“陛下要在大雍十九州重新開設織造局,不受三省六部管轄,直接由宮中節制!”
一石激起千層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