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2.她的歸宿
路德拿著電話，坐在福利院院子里的石凳上，緩緩地把這幾天的經歷告訴了希羅娜。
正在陪同嘉德麗雅接受娜姿治療的希羅娜聽到路德的話，身子顫了一下，腦子突然變得很亂。
過了許久，她才有些魂不守舍地追問了路德幾句，卻全都得到了路德肯定的答復。
長時間的沉默讓路德不得不主動詢問：“有什么想要托我轉告的嗎？”
“她還能聽得懂我們的話嗎？”
路德嘆息一聲。
“能讓我看看她嗎？”
路德思考了片刻，征詢了身邊的丹帝的意見。
希羅娜，丹帝，這兩位早就想要見上一面好好聊聊的冠軍，此時卻不得不撇開對戰的話題，共同面對眼前的事實。
隨著丹帝點頭，路德讓阿塞蘿拉拿出手機，給希羅娜做一個直播。
路德所在的福利院是洛茲投資建設的，在營造公共設施方面洛茲一向做得很大方，因此整個福利院內的設備都很新，配備的也都是專業的醫護精靈以及人員。
眼前的小院落是福利院是給一些有嚴重心理疾病的患者調養的，然而大多數的心理疾病患者并不能意識到自己有病，因此這幾個院落常年空置，已經逐漸變成儲物室和精靈們休憩的地方了。
直到兩天前，有人搬進了這里其中的一個院子。
除了丹帝，路德，灰石，希嘉娜，阿塞蘿拉，來到現場的還有瑪俐。
在不久前結束的奪權當中，聶梓和丹帝一樣站在了洛茲這一邊，瑪俐今天來到這里正是為了確認他十分在意的最后一件事。
門被推開，房間里正在打掃的差不多娃娃扭過頭，看到是路德等人，趕緊迎了過來。
舉目望去，房間里沒有幾件擺設，一張病床，兩張擺著藥品的桌子，以及幾盆放在窗口的盆栽組成了這件屋子的全部。
空蕩蕩地，讓人沒來由地覺得陰冷。
丹帝伸手摸了摸差不多娃娃的腦袋，臉上是溫暖的笑容：“謝謝你，讓我們單獨在這里待一會。”
差不多娃娃聽懂了丹帝的話，端著一旁的水盆晃了出去，臨走前還不忘幫忙把門關上。
丹帝轉頭對瑪俐說：“聶梓讓你確認，那你就認真確認一下吧。”
瑪俐木訥地點了點頭，向前走了兩步，越過路德，來到眾人的身前。
她的視線里出現了一個穿著病號服雙手抱著膝蓋，瑟縮在墻角的女人。
頭發散亂地披著，根本沒有認真打理，臉頰上還留著的濕潤地水漬則是差不多娃娃剛剛為她洗過臉留下的。
材質看起來很新的病號服現在已經有些破爛，一些口子明顯是與物體反復摩擦導致的。
瑪俐的鞋底比較硬，剛想向前多走一步，鞋子摩擦地面的聲音讓角落里的人立刻猶如驚弓之鳥彈了起來，用手指猛地摳著墻壁，竟然硬生生地拉出了一道血印子。
她雙眼突出，瞪得瑪俐心里發虛。
“是他們說的，是他們告訴我的…我沒有害師父，我沒有…”
才念叨了幾句，她忽地又唱起了歌。
歌詞沒有邏輯可言，上一秒是花花草草，下一秒就可能是雪山草原，句子之間根本無法銜接，徹頭徹尾的病句。
她似乎也感覺不到疼痛，抓著墻壁的手已經滲出了鮮血，看著那道血痕居然想要用頭去撞。
達克萊伊手疾眼快，她剛剛撞了一下，就被攔了下來。
過于用力的撞擊讓她的額頭一片紅，血絲密布。
美咲瘋了。
聽到這個消息時候路德以為丹帝試圖袒護自己的徒弟，內心仍有對她的期望。
然而當路德被丹帝帶著來到福利院的窗戶前，看著兩個差不多娃娃在小心翼翼地哄著緊貼墻壁的美咲吃飯時，他沉默了。
洛茲贏了，贏得干凈利落，徹底而決絕。
丹帝說洛茲有后手不是洛茲硬撐，而是洛茲真的抓到了那群老貴族的七寸。
這些年老貴族牢牢掌握著話語權，其中有不少人都和伽勒爾的地下黑產有著聯系，他們不敢做得太過，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不少人都有做過。
前些年伽勒爾研究極巨化時出現意外，導致本土封鎖精靈蛋外流，形成壁壘，本意是保護外界不受影響。
當時伽勒爾本地對于走私管控相當嚴格，然而路德卻依舊能夠拿到被意外走私出來的小鮮奶精靈蛋。
這個口子正是老貴族們自己偷偷開的，他們對于研究結果不屑一顧，覺得極巨化已經存在這片土地上這么多年，別的土地上沒有，必然不會產生破壞性影響。
于是，不少人偷偷地從中分了一杯羹。
然而他們做得并不干凈，當時還在聯盟里努力往上爬的洛茲抓住了這個小辮子卻一直沒有聲張。
這些年他順著這些小辮子一點點把老貴族們的勢力摸了個清楚，即便美咲偷偷拿走準備好的材料透露給老貴族們，也無法影響洛茲最后的勝利。
想要找到是誰泄露的材料并不難，在自己家能接觸到這些文件的人只有和自己同住的美咲，以及自己的精靈們。
當天并沒有其他人到訪丹帝的家，也不存在有誰能越過丹帝的精靈偷偷潛入，把資料偷看。
排除法用完之后，洛茲弄了一份假資料讓丹帝拿回家。
第二天的會議上，老貴族們洗白自己的材料沒有起到作用，因為洛茲直接曬出了當年走私的圖冊和清單，順便連人證都拉到了聯盟總部里。
當總部的會議室變成了法庭，鬧劇距離落幕也就不遠了。
丑聞是不能讓外人得知的，在其他高層的注視下，他們一個個“自愿”讓出自己的權利，準備進入退休流程。
路德從沒見過洛茲，但是他很佩服這個人。
當年就拿著大人物的把柄，這么些年一直籌劃怎么取而代之，忍到了他們最脆弱的一瞬間直接把自己所有藏匿的人脈動員起來，完成秒殺。
是個狠角色。
美咲扯著瑪俐的衣角，嘴角流涎，眼神里找不到一個焦點，時不時呵呵地直笑。
表情冷冰冰的瑪俐此刻感覺毛骨悚然。
洛茲大獲全勝的當天，丹帝在總部外見到了美咲。
那時候的他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面對美咲，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然后對她說：“我知道是你做的，跟我回家。”
丹帝徑直飛回了家，然而卻遲遲沒有等到跟隨回來的美咲。
當壓抑了近一個多月的天空開始響起悶雷，雨水開始滋潤干旱的大地，瓢潑大雨籠罩宮門市時，丹帝意識到。
美咲跑了。
心酸，不解，憤怒，疲憊，一種種情緒涌上心頭，丹帝扶著房子的立柱頭暈目眩。
當他說出給我回家時，丹帝是想給美咲一次機會的。
美咲在伽勒爾崛起時和老貴族們走得太近，而她本身又是一個容易被影響的人，會發生些什么可以猜測到。
但是美咲似乎沒有聽懂丹帝話里的潛臺詞，就像她從沒有正確做出過選擇一樣，她下意識做出了又一個錯誤的決定。
美咲似乎從來沒有選對過。
目擊了美咲出走，又給丹帝指引方向的彼特目睹了美咲最后清醒的時光。
暴雨中，美咲辯解是老約翰他們說洛茲在利用丹帝，希望她能好好勸說丹帝，不要沖動行事。
一切都理得清了。
路德與丹帝的談話是避開美咲的，美咲并不知道當天晚上發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丹帝下定了決心將要好好地教導她，把她從歧路上帶回來。
路德和丹帝都忘記了一件事，美咲當初因為覺得希羅娜藏拙就十分不安，最終選擇了離開神奧。
并非所有人的懷疑與猜忌都產生于惡意，但是他們總會不可避免的滑落深淵，最終形成高筑內心的壁壘，橫亙在兩人之間的丘壑。
她的自卑與不自信促使她很難對事情有一個正面積極的看法，更不能理智地思考事情。
而這次路德在伽勒爾的影響力更大，對她造成的失利更甚于以前，她的恐慌倍增。
美咲不希望丹帝對自己感到失望，迫切想要找補回正面積極看法的她，選擇了自以為最正確的一個做法。
“老約翰說洛茲利用師父，那我就破壞他的計劃好了。”
美咲以為這只是斬斷了洛茲控制丹帝的手，卻不知道，這是在把和洛茲一起賭伽勒爾未來的丹帝推進了危機當中。
即使是這樣，丹帝在來之前也打算再原諒一次美咲。
可是美咲沒有選擇跟自己回家已經證明她不敢相信自己，一聯想到過往的回憶，以及自己背負的重任，丹帝最終下定了決心。
“美咲，你我不再是師徒關系。”
這句話似乎成為了壓垮美咲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暴雨中，美咲掏出了自己所有的精靈與丹帝進行了一場對戰。
當所有精靈都被噴火龍打趴下后，美咲呆愣在雨里，瘋了。
對著丹帝喊路德的名字，對著彼特喊希羅娜的名字，手舞足蹈地在原地起舞，姿勢妖冶而詭異，語無倫次的歌謠輪番從她的嘴里唱出，讓人不寒而栗。
此刻也是如此。
抓著瑪俐不放手的美咲不斷地在低吟著路德的名字。
“路德，路德，你再和我比一次，這一次我不會輸，我不會輸…”
“哈哈哈哈，這一次我讓叉字蝠他們一起上，不信贏不了你！”
說著美咲抓起旁邊桌子上的塑料碗，做出要投擲的樣子。
“來來來，我們再來一局。”
表情稀缺的瑪俐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滲人的場景，回頭看了一眼路德。
路德上前一步，下意識拍了拍瑪俐的頭，想到瑪俐不是阿塞蘿拉之后，立刻道歉。
達克萊伊給路德搬來了一張凳子，但是路德卻擺手示意不用。
路德伸手捋開美咲垂在臉上的散發，露出了那張時不時抽搐，幾乎無法控制好笑的臉蛋。
和第一次見到時一樣，路德還是會覺得美咲很好看，這點不為現在發生的事情所轉移。
這樣漂亮的女孩子，有朝一日成為了出色的訓練師，一定會光彩奪目吧？
路德曾這么想過。
然而，那個未來不存在了。
美咲忽然丟下手里的塑料碗，擠在角落里縮成一團。
“不是我想做的…不是我想做的…不是我想做的。”
“你們都想騙我，我不上當，我不上當！”
遠在金黃市的希羅娜長嘆一聲，輕聲呼喚著美咲的名字，然而美咲卻只是顫抖，并不回應。
娜姿的臉出現在屏幕上，仔細端詳了一會。
“很嚴重的心理創傷啊，這是發生了什么讓她變成這樣？”
抱著精通精神力的人也許能解決問題的想法，希羅娜問：“能治嗎？”
娜姿又看了一會，撇撇嘴。
“不好說，她的情況看上去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拒絕接受現實，封閉了自己。”
丹帝有些疲憊地應了一聲：“幫她做檢查的醫生也是這么說的。”
路德蹲在美咲面前，猶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原本高度緊張，身子不停發抖的美咲終于顯得沒有那么害怕了。
她一臉茫然地看著路德，似乎想說什么，但是卻又說不出口，跑出來的字音都失去了原本的調調，再度變成了無法理解的東西。
當路德想把手縮回來時，美咲的手忽然生起一股讓路德驚駭的力氣，死死抓住路德的手。
“不要跑，不要丟下我，他們要騙我，幫我，快幫我！”
每個字的音調都在升高，到了最后已經類似于尖嚎。
還想著怎么脫身，美咲卻突然縮手，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對路德產生了困擾，又似乎是腦海里閃過什么奇怪的片段。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不要害我…我沒錯…”
來之前路德曾想著說點狠話，讓丹帝心狠一些，但是此刻他卻說不出口了。
那個內心一直渴望著高飛，被眾人矚目的美咲不應該變成一個瘋子，這樣根本不能算是一個人…
丹帝忽然開口說話了。
“過段時間，如果美咲沒有好轉的跡象，我會把她送去鎧島，師父說鎧島的風景好，也許有朝一日她能夠醒過來。”
路德沉默了半晌，幽幽地說。
“那還是不要醒過來好了，至少現在的她是幸福的，沒有人要害她，利用她。”
“她也不用思考太多復雜的事情，也不用總是去做選擇，又因為選錯而惶恐不安，只需要和精靈們相處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