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書這家伙雖然吊兒郎當,但辦事素來滴水不漏,張渾突然上門這么大的事情,他竟也沒透出個所以然來,必然已經出事了,”
封進眼半瞇,皮笑肉不笑,接著道,
“這家伙呀,少不得要吃點苦頭嘍!”
他似乎在著與己無關的事情。若是被旁人聽了,多半還以為他和這有書是仇家,正在這幸災樂禍呢。
從方才驟聞大帥府傳信,他臉上這副模樣就沒變過,甚至還順手安頓了周柄之,可這副風平浪靜的樣子下面,實則透著莫測兇險!
“苦頭?我第一次見他時,他就只剩了半條命,這幾年來,每次遇見他,他都是半死不活的樣子。唯獨今次,他生龍活虎的跳到我面前,要罩著我發財”
褚妙子挽了挽鬢角,想起和有書相交的一幕幕過往,眼神里滿是苦澀,
“真如二爺所預的話,唉,來卻是我連累他了。”
封進不以為然道:“沒有誰連累誰,他是給他主子賣命,正如咱們是給咱們主子賣命一樣,兩方人互惠互利,就算死也是捆在一塊兒,兩不賒欠。”
有書特殊的身份,正是封進執行化敵為友的突破口,他若有失,那么就等同于封進和褚妙子也暴露了。然而這倆人既已預測到了滅頂之災,卻仍是你一言我一語的對坐閑話,哪有絲毫驚慌的模樣,更連撤退閃人的意向都沒有。仿佛認了命,就是在專門等待張渾前來拿人!
“嗯,不錯,都是給自家主子賣命。殿下交代的三件事,兩件算是辦好了,只差最后一簣土,只要做成,賤婢區區命一條,便是賣了也值了,可是萬一功虧一簣”
化敵為友是第一步,封進帶到武昌的厭軍諜探和以有書為首的君子冢以命相捆,從而打開了辨物居方的局面。
而辨物居方,乃是辨別眾物,各居其方,使皆得安其所。
司馬白手握精銳重旅,卻以孱弱之像示敵,只是封鎖了武昌西北一線,甘冒教軍向東南糜爛的風險,兩個月來遲遲不發一兵一卒,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怕重蹈成都覆轍。
一旦強攻武昌,且不論要和流民激戰,只論破城后難分良莠,屠城之禍就是在所難免的。人是江東本土人,民是大晉嫡親民,混亂之際無以甄別的一通血洗,這個千古罵名司馬白擔不起,這個自毀基業的后果,他也擔不起!
兩個月的時間長不長,短不短,以聽江義舍為據點,封進和褚妙子業已大概摸清了教軍成分。最關鍵的一手,是以售賣平安符為手段,在士紳百姓中插入了內應,基本以周柄之這類人為主。這些身份不,大又不大的聰明人,往往只需一番暗示,在破城時卻恰恰最能摁住一隅一角的穩定。
初出茅廬的厭軍諜探能把這兩件事做好,對于司馬白來就已經實屬難得邀之幸了,正如褚妙子所,這兩件差事不但辦成了,而且辦的極漂亮。
至于第三件差事火上澆油,司馬白對封進的要求只是一句話,不要勉強,量力而為。
言下之意,能辦到最好,但千萬不要把自己搭進去。
司馬白生怕封進逞能,特意將丑話的很坦白,非是汝等命貴,乃是一招棋錯,前功盡棄,前兩件事便也涼了。
結果封進還是逞能了。
這倒也不怨他不知分寸,受當初封氏勾結高句麗叛亂牽累,放眼整個厭軍,封進的名聲是最臭的,也是最遭厭軍老人嫉恨的。偏偏他又不以戰功見長,眼瞅著一干人等拜將統兵,他面上嘻嘻哈哈,心里其實如置火烤,他要是再沒有能拿出手的功績,以后恐怕就更沒有立錐之地了。
所以他既是賭,也是拼,不管是否由于他們挑唆迷惑的原因,好在結果還算如意——張渾終于按捺不住野心,教軍主力即將離城東犯!
要堆的最后一簣土,就是把這個消息傳給司馬白。
這是司馬白最夢寐以求的結果,厭軍早已枕戈待旦,野外決戰,他有絕對信心對教軍施行精準打擊,乃至陣斬敵軍主帥也非是不可能。
可是今夜張渾突如其來的到訪,讓封進心里蒙上了一層陰影,同樣也是褚妙子所惴惴難安的原因,萬一功虧一簣,便是自裁也難謝殿下了。
形勢危急,封進和褚妙子不是不想撤,而是不能撤,聽江義舍一旦人去樓空,那無疑坐實了諜探身份,同自掘墳墓無異。況且現在還能不能走出聽江義舍,都是難講的。
他倆除了硬著頭皮面對張渾,已經別無他選,哪怕受刑至死,也不能認賬,絕能讓張渾動了收兵心思,更不能牽累出埋伏好的暗樁。
至于在不得已間選了周柄之做信使,能否用的上,教軍東犯的消息又究竟是否要傳出去,都需過了眼前這關再論。
風雨將至,聽由命罷!
“真不知是哪里出了紕漏,竟惹的張渾如此異常,不過想來有書是絕不會松口的,張渾想從有書那里得到什么東西是不可能的。”
褚妙子對有書倒是有十足信心,但越是如此,張渾的到訪越是撲朔迷離讓人捉摸不透。
“看的出來,他對他主子是精忠赤心的。”封進點頭附和,這大概也是目前唯一讓人安心的一點。
“不得不,他主子真是個人物!”
封進的一聲感嘆,連著褚妙子也是一聲長吁。她已然知道了陳留郡主的真實身份,但她到現在仍是不敢深思,乞活流營的大首領竟是羯人公主,那這個人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在活人,還是在養牲口?!
“那才是真正的大人物呀,”褚妙子感觸良深嘆著,“如她和殿下那般以下為棋盤的大人物,咱們縱為他們的棋子,都是幾輩子修來的福緣!”
“棋子連棋子都當不好”封進聽了褚妙子感嘆,再也難抑心中落寞。
曾幾何時,他同司馬白都還是街頭打架的紈绔子弟,但是現如今,他就是想給司馬白提提鞋,都限于能力太差而做不好。
“二爺,我有一個感覺,不知對也不對,更不知該不該講。”褚妙子忽然道。
“左右現在都是坐看命,咱們姐弟倆何妨多聊幾句心事呢?或許過一陣子連話都成奢望了呢。”
“殿下對二爺的秉性和本事該是了如指掌的,那第三件差事,真的有必要交代給你嗎?”
封進如被大棒砸了腦袋,一時間怔在當場。
一聲輕響,房門打開,侍女稟道:“張帥已到街口,令兵讓夫人門外迎候。”
吁封進長長緩過一口氣,望著褚妙子幽幽道:“可憐張渾,還以為自己是下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