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稟完俘虜交代的情況,營外喊殺聲一陣陣傳來,兩軍已經交上手。
封進和二學子不自覺的便朝營外張望,神情看似輕松,又似躍躍欲試,但說實在的,究竟能不能贏,他們心里都沒有底。
因為從前帶著他們沖鋒陷陣百戰百勝的主帥,畢竟不是慕容恪。
司馬白看出二人憂慮,淡淡說道:
“阿蘇德領軍之能,越發出色,說是日進千里也不為過,不出半個時辰,便能凱旋。”
二學子聞言高興道:“區區索虜,不成氣候!”
“殿下神機妙算!”封進也長舒一口氣,諂笑道,“殿下要不要進去看看?”
司馬白搖了搖頭:
“不進去了,我貿然進去或引起那人警惕,你辦事我放心,你再去問他一件事。”
“好來,何事?”封進樂呵呵道。
“問他從平城到盛樂途中伙食如何。”
封進想了想,一拍腦袋:“妙!屬下再去套套話!”
二學子看著封進開了竅般的轉身進帳,摸著頭納悶問道:“這是何用意?”
司馬白回道:“我想看看獨孤眷是籌謀已久,還是臨時決議。”
二學子聞言一怔,恍然大悟,眼中煥發出陣陣光彩:
“如果是籌謀已久,那必然糧草充足,如果是臨時決議,嘿,這么多兵馬哪來糧草嚼褁?可這個事情要緊么?”
司馬白拍了拍二學子肩膀,意味深長說道:
“你祖上書香傳家,是軍中為數不多能文能武的人,又這么聰明,我對你實寄有大望!為將者不要只顧狠戾打殺,平時要多讀書多思辨,要見微知著,既要知其然,更要琢磨其所以然!”
“知道了!哦哦....”
二學子陷入沉思,沒待多久,激動道,
“如果是籌劃已久,那全是他代國家務事,咱們只是被殃及的池魚,來敵未必就愿意同咱們死磕,事情便有轉圜。但如果是臨時決議,算算時間,該是代王一做出聯姻決定,那老狗就著手起兵了,此番就是專門沖咱們來的,獨孤老狗不惜犯上作亂,也見不得拓跋慕容聯姻!”
話音剛落,封進從帳內鉆了出來,面色凝重道:
“那小子好一通抱怨,來的路上饑一頓湊合一頓的,上官只安撫說是等進了北都城有重賞。好不容易到了北都城,軍紀卻又嚴酷的出奇,好多想沾便宜開開葷的,都被處了軍法,那小子老實,沒敢犯事,結果仍是半饑半飽的!殿下你看......”
“這就說明獨孤眷是臨時決議要出兵盛樂,根本沒有什么準備,所以才糧草不夠!”
二學子在封進驚訝的目光下繼續說道,
“但是老狗又不攻城,反而嚴明軍紀,倒不像是有篡逆之心,簡直一個孤膽勸諫的忠臣模樣,就是要壞了這樁婚事!好一個釜底抽薪,老狗心腸也是狠辣,這邊如果把咱們干掉,便絕了代王聯姻的心思!”
見二學子一點即通,司馬白很是贊許,點頭道:
“獨孤部雖是強藩,但說到底,獨孤眷也只是一方部族首領,就算不服,他敢傾巢而出進京兵諫?還敢做出這等絕戶事?我不信他有這膽子!嘿,拓跋什翼犍結姻慕容,已然是在打臉石虎,而來此生事的敵人偏偏又是毗鄰趙境的平城獨孤部,是誰在后面給獨孤眷壯膽,不問可知了!”
二學子恨恨罵道:
“石虎方才傳檄天下,逍遙公大壽之際,要偃旗罷兵,還要各方諸侯款待過路使節隊伍,就是這樣款待的么?羯狗說話真是如同放屁!”
封進呸了一口:“沒見來敵不打旗號么!羯狗也還知道留點臉面!”
兵亂突起,而使團僅有兩千露頭的護軍,眼下情形,很棘手了!
司馬白皺眉道:
“這一手借刀殺人,真是耍的漂亮,說不巧還是一石三鳥!嘿,我真是疏忽了,早該想到羯趙不會忍氣吞聲的。”
“既絕了拓跋慕容聯姻,又敲打了代國君臣,真要把咱們做掉了,大將軍卻也無可奈何,慕容鮮卑算是聲名掃地了!可真是一石三鳥么!”
封進頓了頓,又勸道:
“不過殿下也不必憂心,但看這老小子倉促起兵,便不是享國數十年的拓跋氏對手!拓跋鹿衛稱雄草原,還解決不了那些生拉硬湊的部族牧民?獨孤眷徒勞蹦跶幾天而已!”
“只要什翼犍仍是代王,咱們便還是他代國上賓,只等代王收拾了獨孤眷,眼前這萬把人自然也就散了,事兒也就結啦!”
司馬白卻沉默不語,忽聽營中一陣呼喝,原來是慕容恪凱旋回營了,司馬白對二學子說道:
“二學子你速去營東侯著,還能撈上一仗打。”
二學子納悶道:“來敵志在必得卻首戰受搓,必然驚慌失措,怕是得退避鋒芒重新考量咱們,何去營東侯著?”
司馬白淡淡道:
“來敵兵分東西包抄,阿蘇德痛擊正面之敵,并將其朝西攆去,東面之敵已然與其主力嚴重脫節,再不速戰速決,抓緊一口吃掉,還待送他們回家吃飯么?”
“哎呀!”二學子猛拍大腿,一蹦三尺,深服司馬白和慕容恪領軍之能,由衷嘆道,“得遇明主,勝過千軍萬馬!我這便去撈上一功!”
司馬白又沖封進說道:
“二郎你也去迎一迎,再提幾個俘虜,押來審一審,一定要對上口徑,再看看多問些消息出來!”
“殿下瞧好便是!”
封進同樣喜笑顏開,忽然又覺得不對勁,司馬白臉上竟無一絲喜色,便小心問道,
“殿下,瞧你似有心事?封進雖然愚鈍,卻也極盼能為殿下分憂!”
司馬白笑了笑,那雙異眸卻是深沉如淵,尤其冰白瞳散發出的幽冷,讓封進不禁打了個寒戰:
“危機已除,殿下為何不樂?”
司馬白反問:“危機已除,你這樣認為?”
“自然啊,咱們大勝來犯之敵,眼前之險已然化解,而盛樂城下的獨孤主力,能打過拓跋鹿衛?下場顯而易見嘛!”
“咱們此行照舊,該送親的送親,該出使成國的,也耽誤不了時日,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二郎啊...”
“殿下?”
“獨孤眷三萬大軍如此順利直抵京都,意味著什么?城外的不攻城,城里的也不出城平叛,又是何原因?他們約好了一般,在等什么?這事兒四下里透著蹊蹺,中間奧妙太多,變數也太多!”
司馬白神色愈加冷峻,幽幽說道:“咱們此趟代國一行,怕是兇多吉少了!”
封進聽了目瞪口呆:“啊!怎么會?!”
“嘿!”
司馬白一聲冷笑,他隱約看見一盤偌大棋局,已經擺上了代國這千里山河草原!
而這落子手法,何其眼熟,簡直與那遼東之局,如出一轍!
凝望著席卷東進,呼嘯如龍,再接再戰的兩千精銳驃騎,司馬白信心徒增,這是他轉戰千里,從尸山血海里帶出來的虎狼之師!
兇多吉少是不假,可是呢,今時的司馬白,不同往日了啊!
他忽然一笑,似乎是沖那隱匿在黑暗中的棋手寒暄:
“真是技癢難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