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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羞煞慕容恪

  時間很慢,日子很閑。

  時至今日,連個登門探望的人影都沒有,司馬白很清楚,關于他的處置,表面上風平浪靜,但棘城各派系恐怕已經吵翻了天。

  且等著就是,哪怕最后送來的是一杯鴆酒,除了等,還能做什么呢?

  “殿下好悠閑!”一聲高喝,從院里傳來。

  終于來了!

  司馬白正曬著太陽,聞聲長長吁出一口氣,連日來提心吊膽,現在總算踏實了,因為他聽出這是平州參知司馬裴開的聲音。

  “我就說殿下底子好,不時便能康復!”

  這是裴山,他已三兩步跨上前來,一把扶住了司馬白,緊緊握著司馬白的手,顫聲道:“殿下安好?!”

  司馬白一雙手被裴山攥的生疼,他用同樣的力氣攥了回去:“阿大,我好的很,不需幾日,便能赤膊吃瓜了!”

  裴開一臉欣慰:“見殿下日漸康復,又這樣神清氣爽,臣心大安!”

  司馬白向裴開深深一揖:“先謝謝大參了!”

  “折煞老臣!”裴開望著司馬白,同樣深深一揖,輕嘆道,“老臣職責所在!”

  司馬白很清楚,裴開父子今天能踏進這個門,是經過了怎樣的斗爭,得承擔慕容皝怎樣的猜忌!他們來了,就說明關于自己的處置,采用了他們的意見,對于守護自己一十六年的裴氏一族,不管裴氏爭取下來什么樣的結果,司馬白都認!

  而裴開的感慨不亞于司馬白,昌黎郡王的信賴,是對裴氏一十六年來所有付出的最大回報!

  一揖之間,勝卻千言萬語!

  “請殿下稍坐,臣有事相稟!”

  司馬白哈哈一笑,說道:“開門見山吧!我可沒有你們想象的好耐性!”

  裴開卻是不急不忙:“臣知殿下所盼為何,倒是不急,且容老臣先說說另一件事。”

  裴山掏出一張燙金請柬遞給了司馬白:“殿下先看看。”

  司馬白狐疑的打開,掃了兩眼,頗有些吃驚:“這是怎么回事?慕容鮮卑何時與偽成扯上了交情?”

  “哪有什么交情,收到這請柬,棘城上下都吃驚的很呢!”裴開呵呵一笑,“成國有巨變,數月前,李壽廢囚偽帝李期,自立為國主,又以天師道掌教逍遙公一百二十歲壽辰為名,廣邀天下諸侯至蜀觀禮。呵呵,李壽本是偽成親王,登基后卻不敢學著前人稱帝,只以國主自居,看來尚不自信。此番廣邀天下諸侯入蜀,不過想借天下英雄的名號,以正自家名分罷了。”

  司馬白冷笑道:“李氏趁隙永嘉之亂,割據川蜀,乃自建國稱帝,與石勒是一丘之貉,如今同室操戈,真是讓人欣慰的很!話說回來,李壽既不自信,對朝廷來言,倒是一樁好事。”

  裴山接話道:“可不是么,川蜀李氏的成國已經是天下間舉足輕重的一大勢力,李壽新主上位,國策必有改變,是親趙還是附晉都還難講,眼下正是左右搖擺之際,不論朝廷還是羯趙,拉攏李壽乃是當前頭等大事!聽那蜀使所言,朝廷是以瑯琊王為賀使,羯趙是以河間王石宣為賀使,而且中原勢力較大的諸侯如羌、氐、廣宗、代國、涼州、仇池,甚至高句麗和西域諸國都有遣使!”

  司馬白驚訝道:“好大的排場!諸侯之間有隸屬納貢的,有互相間暗通款曲的,更多的是摩擦征伐不斷的,更有世代為仇的!區區李壽能鎮住場面么?誰要再說李壽是個不自信的,我第一個不信!”

  裴山笑道:“不是有逍遙公做他后臺么!傳聞天師道掌教閉關已二十年之久,如今竟舍下臉面與李壽撐場,天下英雄就算不知李壽是誰,也必然得給逍遙公一個臉面的!誰不想一睹逍遙公真顏,聆聽他老人家一次講經說法?若有幸能得他親自教誨,真是受益終身了!”

  “差點忘了,你家也是信道的,喲,這么一算,咱們燕地信道的人家還真不少,連我這院里的幾個刁婆子都虔誠的很,聽說有人從你府上領了金子,接著就捐了香火!”司馬白頓了頓,又問道,“怎么著,聽這意思,大將軍也要遣使道賀?”

  “借著棘城一戰,慕容鮮卑總算是熬出了頭,天下諸侯無不高看慕容一眼,大將軍欲以阿蘇德為賀壽使,去成國展宣威儀!”裴山忽然頓住了,只見司馬白那雙金白眸子正若有若無的瞟著自己,他面色一緊,怎么也說不下去了。慕容鮮卑能有今日風光,全賴司馬白縱橫捭闔力挽狂瀾,但這足以炫耀天下的功績,卻被慕容鮮卑以春秋筆法,輕飄飄的掩了過去!世人只知慕容恪兩千鐵騎大破羯趙十萬大軍,卻是不想這十萬大軍難道是紙糊的,能給慕容恪說破便破么?!

  但裴山對這些卻是無能為力,他知道慕容鮮卑是絕不會容忍晉室王公插手平州軍事,而面對石破天驚有鬼神奇才的司馬白,慕容皝甚至動了殺心!司馬白現在處于何等如履薄冰的險境,裴家比誰都清楚!

  萬幸,司馬白以朱厭表字自污,裴氏一族上下攻關,借著城中忽起的異聞,才得以另辟蹊徑,硬是將司馬白保了下來!

  司馬白見裴山面色難看,知道他也是心有不甘,不想他難堪,便引過話茬問道:“你們與我說這些做什么,難不成我也得去賀上一賀?”

  “殿下,”裴開輕嘆一口氣,“殿下所為,臣都知道,臣心亦有不平,但殿下需聽臣一言!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殿下何等聰明,豈能看不出來,這慕容鮮卑,殿下是待不住了!不如借此入蜀良機,正好與朝廷使者接洽,一同回返建康!”

  “回建康?”司馬白長長吁出一口氣,果然如此,裴家到底是把這條路爭下來了,他靜靜問道,“什么條件?”

  裴開正色說道:“大將軍感念殿下大恩,沒有任何條件,只要殿下回朝后,守口如瓶!”

  這是要司馬白認下慕容鮮卑的奪功之舉!

  大戰之后,慕容鮮卑疲憊虛弱已極,偏偏周邊又是群狼環伺,慕容皝急需用大勝羯趙的赫赫武功,威懾環伺的群狼!而立下如此功勛的當世名將,替慕容鮮卑撐起威風門面的那個人,已經是慕容恪了,容不得司馬白爭回去。

  司馬白望著裴開,神情有些異樣,呵呵一笑道:“我問的是給我什么條件!”

  “什么?”裴開一怔,隨即苦笑,“殿下可真不是個好伺候的啊!是老臣疏忽了,不過殿下也知道,大將軍不是吝嗇之人,總該有些儀程相贈的。”

  裴山卻沒他爹那好涵養,直接了當問道:“殿下到底是走,還是留?”

  司馬白瞥了裴山一眼,默然道:“走。”

  “那就成,現在可不比咱們以往敲詐勒索,你且收一收算計吧!能保住命算是不錯了!”

  “嘿,倒也是!”司馬白面無表情的笑了笑,眼下情形,出走慕容是最好的選擇,但讓他灰溜溜夾著尾巴回返建康,他實在委屈!

  “不過呢,在棘城我自然服管,但嘴巴在我身上,一旦回朝,便是胡言亂語,大將軍又能奈我何?”

  “大將軍自然不能拿殿下如何,”裴山平靜道,“只是父親以裴氏滿門性命替殿下擔保,阿蘇德、阿六敦、朔朗乃至樂格勤,都是以死相保的,說信的過殿下。”

  裴山說的輕松簡單,但背后涉及戰后平州各方勢力的博弈,兇險更甚戰場!

  司馬白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暗道一句,好樣的!

  裴開正容道:“平州畢竟只是一隅邊陲,怎配殿下龍鳳之姿?建康,才是殿下一展宏圖的地方啊!”

  司馬白聽了默默不語,良久方才緩緩站起身來,朝裴開深深行了一禮:“裴叔之恩,感激不盡!”

  “臣惶恐!”裴開連忙扶起司馬白,看著眼前這個由自己一手帶到平州,呵護守衛整整十六年的昌黎郡王,眼圈一紅,再也控制不住的哽咽道,“老臣以后便不能侍奉殿下左右了,但臣定然日夜為殿下祈福禱告,期盼殿下建功立業,以殿下之才,他日定能北伐中原,收復故土,大晉中興指日可待!”

  屋內三人都是動容,若無人相勸,怕得痛哭一場!

  裴山強忍眼睛酸澀,摸著后腦勺笑道:“嘿,不瞞殿下,我是要陪殿下一起回朝的,殿下可不能嫌我!你說說,咱們上次回建康,還是咸和二年的事,一晃竟有十年光景了,可惜碰上蘇賊作亂,嗨,不說這個了,以殿下如今之才,朝廷必然虛位以待!”

  “朝廷?”司馬白想起大國舅庾亮對自己的評語,太白不去,刀兵不斷,他不禁一聲苦笑,摸了摸自己那雙金白眼睛,朝廷,朝廷怕是厭我如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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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為何,去蜀的行程始終沒有敲定,一連幾日都沒有動靜,司馬白身體雖然漸好,但心事卻是愈見沉重,他不禁懷疑是不是慕容皝改了主意,又或事情有何變故。

  這日,司馬白照舊躺在院中藤椅上,一邊盯著院墻傻看,一邊琢磨著今后安排,間或著參悟那本經陰符七術,忽聽墻外一陣鑼鼓喧鳴,接著便是歡呼慶賀。

  這種事情他很熟悉,是大軍凱旋了!

  司馬白喊住一個婢女問道:“外面怎么回事?”

  那婢女匆匆回道:“聽聞四公子又打了個大勝仗,闔城慶賀,大將軍府正在撒賞錢哩!”

  司馬白笑道:“那你需得快些跑,遲了可搶不到賞錢,最好拉著門外的兵哥兒一起,他們膀大腰圓,剛好幫你朝里擠!”

  那婢女臉上一紅,連忙搖頭說道:“婢子只想去門前望一望,怎敢擅離府中,婢子這便回去!”

  那婢女說著便撒腿朝后院逃去,還沒轉過屋角,便被一個老婆子攔住,低聲責罵:“你不要命了!怎敢同那個妖眼煞星講話,他可專引害禍降身!”

  聲音雖然小,司馬白卻聽的清清楚楚,他悶哼一聲,呸了一句:“無知刁婆!”

  他將仲室紹拙喚了過來:“聽聞阿蘇德大勝,我竟毫不知情!你去打聽打聽,看看是怎么回事。”

  仲室邵拙回道:“屬下早跟侍衛打聽過了,擔心殿下聽了犯堵,便沒說。慕容恪以七千鎧馬甲騎埋伏密云山,大破羯趙五萬大軍,趙軍主帥僅以身免!”

  “哎呀!”司馬白驚道,“阿蘇德好本領,這一仗可不好打,羯趙新敗,必然要找回顏面,用兵謹慎狠辣更勝以往,真不知道阿蘇德這一仗是怎么打下的!挾棘城勝威在前,又有這場大勝保底,阿蘇德這下真是一飛沖天了!我知道了,難怪赴蜀行程遲遲沒有動靜,大將軍是在等這場大勝,再壯聲威啊!”

  “殿下真是心寬吶,你也不想想慕容恪那七千套甲騎具裝是打哪來的!”仲室紹拙抱怨道,“不論在棘城還是密云山,慕容恪不都是倚賴著殿下福澤?否則他能拿下這兩場大勝?!那慕容恪再有本事,比起殿下來,卻還差的老遠呢!”

  司馬白瞪了他一眼,罵道:“胡說什么!你不要小覷阿蘇德,我從前就說阿蘇德胸懷大才,以后必能扛起慕容大旗!對了,尤其是自丸都山城歸來,怎么講呢,他給我的感覺,你們是不懂的,便如蛟龍成形,非是淵中可留!所以他做成這些大事,我真是不奇怪!”

  司馬白話音剛落,便聽院中響起一聲長嘯,接著一個粗獷的聲音沙啞道:“知音之信,羞煞慕容恪!”

  坦身負荊,是慕容恪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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