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勢推進緩慢,前面嘶喊聲仍是不減,徐楊營的強韌再一次出乎高成演的預料。
他想揪出幾個進攻不利的將校,行軍法以儆效尤,卻被裹在大軍中隨人潮涌動無可奈何。
漆黑雨夜里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半點號令也發不出去,好在自家兵力遠超對手,硬磨也能將那幾百人磨沒。
但最令高成演氣個半死的,是從身后傳來的祁營叫陣吶喊聲。
拿下糧倉!活捉裴山!
拿下糧倉!活捉裴山!
他大罵漢人狡詐,那祁營何時溜到自家屁股后面的?明明躲在最后面,卻叫喊的這般大聲,裝模作樣給誰看?!
同高成演的焦躁相比,祁正卻悠然的很,他是老滑頭,怎肯為高句麗賊拼命?
沖鋒之時,祁營七八百人便有意識的放慢腳步,朝后退去。
而鎮北牙營的騎軍本就比祁營步卒腿快,又急于一雪白日里被破陣的恥辱,沖鋒起來無不奮勇爭先,哪里注意到漢軍委頓不前?
等到火把全被澆滅,戰場陷入黑暗,祁營已經完全撤到了陣后,徹底把鎮北牙營頂到了最前面。
鎮北牙營前進一點,他們便跟著朝前挪一點。除了喊殺聲震天響外,完全是出工不出力的冷看鎮北牙營和徐楊營拼命。
祁正洋洋自得之際,卻忽覺自家軍型一震,仿佛被一錘砸散了骨架一般。
黑暗中也不清楚什么原因,祁正只當有人胡亂擁擠,開口便罵:“混賬東西,看不見路還擠!是......”
話未說完,他發現似乎有什么東西闖進了祁營軍陣,他瞪大眼睛瞧去,但黑夜被暴雨籠罩,隱約只見一群鐵塔般的黑影闖入陣中,卻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東西。
而那群黑影速度極快,他尚不及開口詢問親隨,便已沖到了跟前,轉眼逼到他身前三步之內!
“啊!”
祁正一聲驚呼,他終于看清楚了那群黑影,鎧馬甲騎!
只眨眼間,祁正便被一支長槊挑起,甩出丈遠,落地時已成一具尸體,只留下一聲慘叫匯入更多的慘叫之中!
而更有大隊騎兵隨在鎧馬甲騎之后,橫穿祁營軍陣,瞬間透陣而出!
這隊騎兵鑿破祁營之后還不停歇,借著馬勢調轉馬頭,沖著祁營軍陣又是一個側擊!
這次比方才還要容易,沒費力氣便殺了個對穿。
“敵襲!敵襲!”
兩次透陣之后,祁營兵卒方才反應過來,但傾盆大雨的黑夜里,五步之外根本看不清任何東西,只聽見周圍同袍哀嚎。
“啊哇,又來了!”
第三次!
三次透陣之后,祁營兵將只覺先前擁擠的大陣一下松弛了好多,怕不少了一半同袍?
余者再也支撐不住,頓時四散潰逃,一盞茶的功夫,連敵人影子都沒看清,號稱遼南勁卒的祁營,便已做鳥獸散!
而那隊騎兵好像也沒有興趣追攆祁營潰卒,只是減緩了馬速,似在調整陣型。
若是光亮充足,便可看見這是一個鋒矢陣型。鋒尖是數十鎧馬甲騎,兩翼和后陣是三百左右輕騎,倘若再仔細一看,每騎前后左右之間相隔約有五六步,剛好是這雨夜可視距離。
隨著隊伍中一聲聲號令響起,每騎間的距離更為整齊,
“前后--前后”,“左右--左右”,“甲幢--甲幢”,“乙幢--乙幢”,“丙幢--丙幢”,“成-成-成”,“成--沖!”
勻速向前的騎軍猛然提起馬速,隊中每騎已平端馬槊,只管標齊前方和左右間距,毅然砸進鎮北牙營后陣。
整支隊伍的鋒尖,身先鋒矢的那一騎,顯然是這只隊伍的眼睛,他向哪沖,身后騎兵便隨他而沖鋒!
一聲聲號令由他左右喊起傳至全軍,每一騎都隨著呼喝,右前-五十步,左前五十步,右后轉-右后轉,勻慢-勻慢,直沖-直沖!
那鋒尖之騎,犀甲赤紅,橫刀狹長,一只冰白的瞳眸閃著幽光,仿佛洞穿黑暗,正是司馬白!
高成演堪堪避過一支槊鋒,背后冷汗直流。他甚至能聽見擦肩而過那敵騎嘴里喊出的號令。
他已經發現,這支忽然殺出撞進自家大陣的隊伍并非橫沖亂撞。
他能感到自己大軍正在削弱正在潰散。
可這般大雨黑夜,敵人是怎么做到調度有序,又是怎么攻伐到位的?
胡蒙的么?絕無可能!
高成演哪里能知道,司馬白仗著左眼矩相珠胎的妙處,縱然是在暴雨中的黑夜,也將戰場態勢一覽無余。
而且司馬白臨陣又靈光一閃,想出這么個看似呆板,卻既簡單又實用的法子。將部隊束籠成陣以用沖殺,本意是死馬當活馬醫,沒成想效果竟是出奇的好。
高成演也是久歷軍中了,這等情況既然無法調度部隊,那就只有一個辦法,朝前沖!亂戰而已,拼了!
裴山頂在營門處砍翻了一個高句麗軍卒,已是筋疲力盡。
戰場呼喊連天,他不知司馬白馳援已到,反倒覺得高句麗攻勢漸猛,而自家防線越來越松,同袍廝殺聲漸來漸弱。
雖然看不清四周形勢,但裴山知道,糧倉被攻破就在眼前,自己已是無力回天了。
他心思一橫,提起最后一絲力氣,便要沖出營門,此刻他已經放棄防守,乃是一門心思求死,只想多殺兩個賊兵而已!
“這便交代在這了么?但愿殿下吉人天相!”
轟!轟隆隆!
突然之間電閃雷鳴,一道道閃電如巨蛇般盤繞天際,蜿蜒直下,終于打破黑暗,照亮戰場。
忽明忽暗之間,裴山望著此時的戰場,不由得目瞪口呆!
不只是他,不論鎮北牙營還是徐楊營兵將,無不呆在當場——一支漢人騎隊如黑暗中的狼群,正左右沖突撕咬著高句麗大軍。
四處都是鎮北牙營潰兵,也就僅只營門前一部建制還算完整,整個鎮北牙營已經七零八落。
咔嚓!
又是一道閃電落下!
營門前的鎮北牙營軍卒終于看明白了戰場形勢,自家兵馬已經大敗!
敗成這樣,神仙難救!
而那隊漢人騎兵在擊潰后軍和中軍后,已然調整陣型,正夾著風雷之勢狂攻而來。
“殿下,是你么?果真是你么!”裴山老淚縱橫,混著雨水在臉上分不出來。
“殺賊!”
裴山所部絕處逢生,自然士氣大盛。
百余人借著閃電亮光團聚在裴山四周,殺出營門,強逆著鎮北牙營兵鋒推了出去。
而鎮北牙營卻恰恰相反,原本僅憑一股殺氣吊著的戰意頓時飛滅,近乎一擊即潰,四散而逃。
糧倉前的道路縱然寬闊,卻也不夠亂了建制的步卒擁堵,而黑暗更加助長了慌亂。這些高句麗兵將已經絲毫沒有了先前破城時的驕橫,如羔羊般任由司馬白騎隊收割性命!
雖有閃電不時照亮戰場,但高成演此刻已無力收攏大軍,只因他每每剛要聚攏陣型,便被那支漢人騎兵恰到好處的趕到打破,最后只能任由那隊漢人騎兵席卷潰兵。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伸手不見五指的雨夜,那隊騎兵竟能攻伐無礙,莫非有鬼神相助?
“統領,快撤吧!”
“仲室將軍已占據東城,還望統領速與匯合!”
盡管周圍親兵苦勸,高成演只是咬牙不撤,他心里憤懣不平,自己堂堂王族子弟,素以知兵為名,這般模樣如何去見仲室家小兒?
可當他瞧見那隊騎兵正朝自己方向攻來時,便再也不敢逞強,只得丟下潰兵,朝城東撤去。
他心若死灰,如喪考妣,算上白日里損失的六百余騎,他麾下鎮北牙營左軍幾近全軍覆沒!
威震北疆十數年的鎮北牙營,一日夜里,間接連兩敗,竟在他高成演手里生生折去近半,他如何能向大都督交代!?
望著那個在閃電中忽隱忽現,大殺四方的赤甲將軍,高成演一腔憤恨只化作四個字:司馬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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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了第一個催更,心里非常高興,第一個催更怎么也得給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