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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勁敵忽現

  威南城毗鄰沙河依山而建,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城內原有軍營,但乃鮮卑左右二營常駐,不便漢軍臨時進駐。好在城西校場占地極廣,附近又有小河貫穿而過,取水便利,八個營頭便在校場劃區入駐。營與營之間壁壘鮮明,有的營頭軍容整潔,軍紀肅然,有的則邋邋遢遢,亂做一團。朔朗一路行來,暗暗留心觀察,眉頭越皺越緊,有些營頭一望便知平日里缺少整練,實在不堪一戰,直到來到徐楊營帳前,才稍稍有了笑顏。

  徐楊營早間才到,但經過士卒半天的忙活,雖然只是匆匆搭了帳篷,立了馬廄,營壘已經頗見規整,站在營門朝里一望,便見軍卒各司其職,秩序井然。守衛見少將軍和司尉親至,慌忙便要朝營內通傳,卻被朔朗攔住,在營門處下了馬,帶著朵安鐸徑自朝營內而去,想要考量一下這支沓縣精銳。

  “帶兵的都尉是徐志齊么?”朔朗面色欣然,這營盤雖然立的簡單,但四下一望,便見布局中規中矩,破綻極少,確實是下了功夫,可知帶兵之人頗有將才。

  “正是徐都尉,沓縣富庶,兵馬自然也更精銳一些。”朵安鐸在后面回答,心道這徐楊營雖然只有步卒五百馬軍兩百,但若兩軍對壘,此刻城里八個營頭,能勝過他們的還真不多!

  “志齊將軍治軍有方,回著重賞,令各營效榜!”

  “是,少將軍,我回府便辦,此際一定要讓各營知道,兵帶的好重賞,帶的差便要重罰!”

  一行人邊說邊朝主帳而去,沿途兵士各行其責,各安其事,見了朔朗等人只是敬行軍禮,并沒有人扔下差事上前巴結或四散奔走。整個營地絲毫未因少將軍突訪而亂了方寸,看的朔朗更是大悅,直贊徐楊營有細柳之風。

  正夸贊著,卻忽聞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從旁邊營帳里傳來,朔朗一聽大怒,未及細想,便是一聲大吼:“何人喧嘩!軍營重地,竟有女眷!”

  話音未落,便見那帳中走出人來,竟是司馬白和裴山,朔朗一陣激動,連忙便要上前行禮。

  而他倆身后,卻還有一人,雖然身著戎裝,但那俊臉俏白,明眸皓齒,清麗脫俗,分明便是女扮男裝!

  面對盛怒的少將軍,那女扮男裝之人毫無懼色,三兩步跨上前來,俏皮巧笑,竟行了一記軍禮:“少將軍有何吩咐?”

  正是涉多愛女,朔朗之妹,可足渾錚鑼!

  朵安鐸一臉尬色,卻不便多言,悄悄后退一步,將朔朗拱到前面。朔朗見狀一怔,臉上立時布滿陰云,悶哼一聲。

  他瞧了眼笑呵呵的司馬白,心里有些發怯,暗道多年未見殿下,難道一個照面便要當著殿下耍官威么?

  腹中火氣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發作,只沖錚鑼低喝道:“成何體統!還不快回府去!”

  盡管朔朗已經給妹妹留足了顏面,但錚鑼并不領情,一噘嘴道:“我便來向殿下問安,有何不妥?”

  朔朗低聲罵道:“軍營重地,豈由女眷進出,你竟不怕軍法!”

  “少將軍息怒,小姐雖然有違軍法,但先替我等探望殿下,也算情有可原,”朵安鐸連忙勸道,又朝錚鑼使眼色,好言說道,“少將軍和殿下有要事相商,小姐不如先回府去。”

  錚鑼一撇嘴,顯然也有怒氣,炒豆子般劈了啪啦說道:“殿下早間便到了,到現在只是草草吃了幾片肉干,竟連一口茶也未曾飲過!這里寒酸簡陋,豈能做為郡王居所?虧你們還記得來給殿下問安!”

  朔朗被妹妹一頓搶白,羞的抬不起頭,他說不過錚鑼,便只顧與司馬白請罪。

  司馬白瞧的有趣,哈哈笑道:“朔朗,咱們幾年不見,你愈加矯悍精壯了,我和裴大怕是已打不過你啦!”

  錚鑼聽了司馬白夸二哥,心中既高興又得意,方才怒容瞬間一掃而空,轉臉便笑,樂呵呵道:“二哥哥武藝了得,撫遼鎮罕有敵手!今后若有人找殿下尋茬打架,便讓二哥哥與殿下助拳!”

  朔朗聞言面色潮紅,妹妹一句話讓他再次憶起童年歲月,心里感慨萬分,司馬白的這份情誼,他是一定要還的!奈何嘴笨,一時竟不知該怎么表達心意,只恨不得眼下就有機會能夠一展身手,證明現在的自己已經可以保護妹妹,更可以維護殿下!

  正說著,營外忽然喧鬧起來,接著便有人闖進營內,朝朔朗奔來,邊跑邊喊到:“少將軍,沙角堡斥候來報,沙河東岸忽現大隊高句麗騎兵,正奔威南而來!”

  朵安鐸驚道:“沙角堡怎么巡的河!賊軍過河才報有甚屁用!”

  朔朗問道:“高句麗賊多少人馬?”

  “約有一千!”

  “沙河以西多是山嶺,又不乏河道,素來難運糧草錙重,如今又是雨季,更難行軍!賊兵翻山跨河的來此,必然是輕身簡行,既是不能攻城,便只圖騷擾罷了!嘿嘿,區區千人,便敢來威南城撒野!正好捉了問問平郭軍情!”朵安鐸是鮮卑老將,遼南地形爛熟于胸,一番分析簡單明了,敵人規模和意圖怕是猜的八九不離十,但他忽然一怔,急道:“壞了,城下還有糧草和百姓!”

  朔朗卻不著急,他正愁無處一展拳腳呢,只聽他一聲大笑:“擂鼓,點將!”

  鼓已擂起,將雖好點,兵卻難聚。

  撫遼鎮主力大軍已隨涉多北上,此刻城內僅有柳營、祁營、河源、徐楊等八個營頭。又以柳營八百騎兵和河源一百鎧馬甲騎最為善戰,徐楊營步騎混合為次,其余五個營頭便很是差強人意了。

  朔朗遍瞧眾營,僅柳營和徐楊營在一刻鐘內整隊完畢,已經于校場集結,其余營壘中則是一片忙亂。

  如果有河源營打先鋒,柳營和徐楊營配合,打退來敵根本不在話下。但河源營雖然最是精銳,怎奈鎧馬甲騎披掛繁瑣,竟比其他步營還要緩慢。

  城門下尚有百姓和夫役,更堆積著大批糧草車輛,而高句麗騎兵隨時便至,豈能由得賊兵欺到城下?

  軍情如火,已是不能再拖了!

  朔朗自負勇力足以勝敵,也急于抓取俘虜審問軍情,心底里更迫切在司馬白面前展示自己,哪里愿等河源營披掛?

  當即遣徐楊營馬步軍收攏糧隊,緊守城門,自己點起柳營八百騎兵便朝城西而去。出城不足三里,堪堪遮護住了城外糧隊,迎頭便撞上了高句麗騎兵!

  朵安鐸在城內一通安排,著各營分赴城墻守城,嚴防另有敵軍趁亂騷擾。而司馬白則帶著裴山,隨其他將官一起,徑直奔上西城墻觀戰。

  居高臨下,城外戰場一覽無余。

  高句麗戰馬稱為果下馬,雖然跋山涉水如履平地,但體格遠較遼東戰馬矮小瘦弱,又是長途奔襲,兩軍一交鋒便落了下風。

  而柳營騎兵仗著人強馬壯,又有猛將朔朗一馬當先,臨陣便用了鋒矢陣型直沖敵陣,轉眼間殺進高句麗軍陣。

  但奇怪的是,朔朗一通沖殺,雖然一直攆著高句麗,卻始終未能如愿鑿破其軍。

  原來高句麗兵馬不知何時竟一分為二,大隊故意引著柳營來追,另一小隊約有二百余騎,橫向朝外一拉,繼而斜下朝里一插,居然繞到了柳營尾后。

  這二百余騎的小隊從側面一個沖鋒,正巧切在柳營尾巴上,柳營上下正全力朝前追擊,哪里顧上側面來敵?

  那小隊便如一把快刀,蹭的就柳營尾巴切下一段,轉眼便有十數漢軍跌落馬下。

  但這才剛剛開始,一個沖擊后,這二百騎調轉馬頭,故技重演,照著柳營尾巴再沖一陣,又將柳營尾巴生生削下一段!

  朔朗這才大驚,急忙下令分出一部人馬攔住高句麗那二百余騎小隊。

  可被他追擊的大隊高句麗騎兵竟立即回頭,徑直撞上了柳營鋒尖,雙方強弱之勢立變!

  兩軍已然開始斗陣!

  但朔朗所部顯然毫無陣法可言,只是逞了個蠻勁勇力。有勇力固然好,可若碰上精銳強兵,在人家陣形變化之下,怕是只有待宰的份!

  “糟了!”朵安鐸面色慘白,喃喃自語道,“這是江鉸橫山陣法!這支兵馬是新城精銳,高句麗北境守門狗,鎮北牙營!”

  旁邊河源營老都尉龐淵點頭道:“錯不了!江鉸橫山乃是新城軍鎮大都督高奴子的看家絕學!此陣虛虛實實,變化無方,令人無從還擊,只能被牢牢盤鎖,垂死掙扎!放眼高句麗,除了高奴子麾下的鎮北牙營,再無第二支兵馬能使出這等絕陣!”

  “龐老將軍,二哥能打過賊軍么?”錚鑼著急問道,她悄悄跟上城墻,本想一睹家兄英姿,熟料卻見兄長陷入絕陣。

  龐淵卻只是苦笑不答,鎮北牙營成名十數年,是高句麗賴以鎮守北大門的國之重器,柳營卻不過一縣鄉兵,二者天壤之別,何能比較?朔朗又只是蠻勇而已,豈有本事擺脫江鉸橫山的鎖困?

  遠在新城軍鎮的鎮北牙營竟忽現遼南腹心,今個怕是要出大事了!

  朵安鐸看出龐淵心思,憂慮道:“與鎮北牙營斗陣,非吃大虧不可,需得盡快將咱們兵馬接應出來,龐將軍可有對策?”

  龐淵到底是老將,眼光毒辣,只聽他說道:“高句麗與我軍制不同,鎮北牙營乃是三四千兵馬的大營,好在此間只有千余兵馬,而且高奴子老賊也未親臨,料想這江鉸橫山的威力要大打折扣!我河源營鎧馬甲騎或可沖一沖敵陣!”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有鎧馬甲騎沖陣,必能接回少將軍!”

  所謂鎧馬甲騎,乃是人馬皆披重鎧,沖鋒陷陣刀槍不入,威力無窮!只因不論戰馬還是戰士都挑選嚴格,又得輔以大量騾馬勞力隨從,耗費巨大,是以成軍極為不易。整個慕容鮮卑怕也湊不出五千之數,河源營能有一百鎧馬甲騎,算是非常難得了!

  “只是城門堵塞,如何出城?”龐淵卻是皺眉為難道。

  眾人這才注意到徐楊營催促城外糧草入城,卻導致數百騾馬車輛擁擠于城門,城門處已是一片混亂!

  一旁的祁營都尉祁正連忙喊到:“謹防有奸細趁亂劫門!”

  朵安鐸咬牙道:“徐都尉也太婦人心腸了,此刻怎容城門混亂!來人,傳令,膽敢靠近城門百步者,立斬無赦!”

  城上眾人紛紛變色,且不論那些百姓,這下面或就有本縣運糧夫子,這可死的冤了!但也無可奈何,不論延誤軍機或是城門有失,都是后果難料。

  不乏有人暗暗責備撫遼鎮司尉尸位素餐,若有本事統籌輜重,那糧隊豈會遲遲進不得城?又有人暗罵城下若是鮮卑人,可還如此立斬無赦?!

  “且慢,”卻是司馬白開口道,“司尉將軍,城下夫子都是現成的人力,又都熟悉自家騾車,不若令他們將騾車依半月環城門而列,徐楊營倚車督后,再著弓弩壓陣,守城自然事半功倍。再者嘛,既借百姓之力筑陣,又可緩城下混亂之急,也免的因百姓平白死傷而導致軍心不穩。我觀朔朗將軍驍勇無雙,柳營將士也堪稱精銳,多半還能撐一陣子,河源營的鎧馬甲騎則可由東門而出,繞至賊軍背后突襲,正好與朔朗兩下夾擊,亦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眾人聞言大喜,齊贊殿下妙計,朵安鐸也樂的如此,當下和龐淵俯首稱諾。

  裴山卻一臉詫異,暗道這種一石數鳥的兩全妙計是殿下想出的?他揉了揉眼,生怕看錯了人,但這千真萬確是司馬白無疑!

  其實非止裴山詫異,眾人無不納悶,都言昌黎郡王驕橫跋扈,成日荒唐嬉樂,竟能于倉促間想出兩全妙策?便沖這急智,看來傳聞多不可信!

  司馬白不管眾人眼神有異,兀自盯著城下交戰兩軍,但心里也是不斷打鼓。此計無非借力使勁,以現有百姓之力轉運糧車充當拒馬,以甲騎迂回做成包抄,何難之有?如此雕蟲小技,這些將軍們竟想不出來?莫非一個個都是草包飯袋?還是故意奉承于我?是了,一定是我嘴快,先于眾人講出,大家不得已而夸贊我!

  其實司馬白倒冤枉這些人了,他自得張賓傳經以來,日夜參悟本經陰符七術,雖然還未整理出頭緒,但觀人看物都漸漸有了化繁為簡、直透本心的味道!

  他所不知的是,他此時的眼界見識,其實早已遠遠超出了尋常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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