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長途汽車

　　溫靜拖著行李箱，一個人坐在地鐵上。

　　對她而言，現在的絕境，遠比不上父母去世時候的那份痛苦。

　　所以她可以支撐下去的。

　　一定可以的。

　　目前孕吐反應還沒有特別嚴重，不過接下來就難說了。平心而論，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懷孕四周的時候出來旅行，還是去坐極為顛簸的長途汽車，她可以說完全是想將這個孩子是否能被保留下來，交給天意。

　　無論選擇留下這個孩子，還是流掉這個孩子，她都會很痛苦。

　　不過，抉擇，也好過沒有選擇。就好像她永遠也不可能讓父母起死回生一樣。現在，她至少有辦法自己來選擇。

　　“媽…爸…我該怎么選…”

　　不知道過去多久，地鐵到站了。

　　她提著行李箱，走下了地鐵。

　　因為這里是長途汽車站所在的站臺，流動人口數量龐雜。她一個孕婦，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行走，說實話其實相當危險。

　　走出站臺后，她就立即摘掉了臉上的口罩。現在不戴口罩沒辦法坐地鐵，而在那么龐大的人流中還戴著口罩，也讓她感覺到頗為悶熱。

　　這里真的是人山人海，換了在幾個月前全國集體宅家的那段時間，這一畫面真的很難想象。

　　漫步在這人流攢動的長途汽車站，她忽然感覺到喉嚨一股惡心感傳來。

　　她走到一邊，扶著墻壁，干嘔了幾下。她早上吃的東西不算很多，所以只嘔吐出了一點酸水。

　　“你沒事吧？”

　　這時候，她注意到一個同樣拖著行李箱的高個男子，遞給了自己紙巾。

　　“謝謝…”

　　只覺得嘴巴里面全是酸澀味道的溫靜接過男人遞來的紙巾，擦了擦，看向那男子。

　　“這包紙巾都給你吧。”男子將一包餐巾紙都給了溫靜，說道：“最近天氣開始熱了不少，出門在外小心一些。”

　　隨后，男子就轉過身，離開了。

　　溫靜將身體靠在了墻壁上。

　　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任性了？

　　說到底…當初如果讓那男人凈身出戶，雖然打官司會花的時間久一點，但也能爭取到更多錢，那樣撫養孩子也許會輕松一些。

　　不過，她又想到，一旦在離婚訴訟期間發現懷孕，這個婚說不定就難離了。她一點都不打算告訴前夫自己懷孕的事情。

　　過了許久后，她拉著行李箱，繼續開始朝著前面走。

　　“車牌號K1785259…”她搜尋著自己要坐的長途汽車，但是，卻怎么也找不到。

　　這時候，她忽然看到了不遠處，是剛才給自己紙巾的男人，他身邊則有著兩男一女，似乎是幾個朋友出去一起旅行。

　　她緩緩走近他們，這時候，她忽然看到了停靠在附近角落的一輛長途汽車。

　　那四個人看到這輛車，就立即走了過去。

　　溫靜提著行李箱，一步步走去，接著就發現汽車上的車牌號，正是K1785259！

　　“在這里…我和他們是同一個團的？”

　　眼看著那幾個人上了車，溫靜也緩緩走了上去。

　　這輛長途汽車上，在那四個人走上去前，一個人也沒有。

　　她走上了公共汽車，看著那四個人整整齊齊坐在車子上最后一排。她將行李箱放在了長途汽車上方的行李架上。

“嗯？是你？”那個遞給她至今的男人發現了她，露出疑惑神色，問：“你也來參加這個旅行團？”百匯　　“嗯，是…”

　　社交對溫靜來說實在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而和陌生人交流就更加辛苦了。結婚后，她幾乎沒有自己的社交圈，甚至也都不管家里的錢，一直到前夫對自己提出離婚，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外面已經有了小三，還持續了很長的一段日子。

　　溫靜說了這兩個字后，就直接坐了下來。她和身后的四個人，隔了有五個座位之多。

　　她將口罩重新戴了起來，隨后雙目無神地看向外面。

　　隨后，她就聽到身后的四個人開始竊竊私語，明顯在說不能讓她聽到的內容。

　　他們在交談什么？是在談論自己嗎？

　　不過，也無所謂了。

　　等了好一會，一直再沒人上來，她將行李箱拿下來，打開，從里面取出一本書。如果手機要上交，那她就看看書吧。

　　在這個手機時代，讀實體書對很多人來說已經是件很陌生的時代了，溫靜也早就習慣了移動閱讀。不過拿著手上這本厚重的書，將其翻開，一股濃郁的書香襲來，倒是讓她懷念起了當初大學的時光。這本書的書名叫做《歷史的烙印》，是一本軍事歷史題材。換了過去，她只看一些女頻言情文，不會對這種書產生興趣，可是現在，她對所有愛情為主題的書籍影視劇都失去了興趣。

　　在外面太陽的照耀下，她翻開了第一頁。

　　“和《雙城記》的開頭不同的是，這個時代的確是個最壞的時代。在南京城陷落的第十日，張書銘回憶起了十五年前，自己第一次看到世界地圖時候的場景…”

　　書的開頭就很引人入勝，即使是對歷史不感興趣的溫靜，也感覺到相當好看，不愧是豆瓣讀書上面歷史軍事類排名第三的。沒過多久，她就讀了三十頁，完全沉浸到了書的情節中。書中非常巧妙地將歷史插入劇情中，一點都沒有科普歷史的枯燥感。作者的文筆也相當出色，字里行間透出一種閱盡人生百態的感覺。

　　“小姐，這里有人嗎？”

　　就在她看到第四十頁的時候，忽然聽見了身旁有人呼喚她。

　　溫靜抬起頭看去，一個雙馬尾，看起來二十幾歲的年輕少女說道。

　　“沒人，你坐吧。”

　　她已經完全沉浸到書的劇情中，沒有多理會旁邊的少女。

　　“在這個軍閥混戰的年代，張書銘發現，自己學了多年的新學，似乎也拯救不了這個國家。他從來沒有那么強烈意識到，生命宛如草芥一般地被收割。但此時，他撫摸著妻子隆起的腹部，似乎能感受到里面孕育的新生命。”

　　讀到這一頁的時候，溫靜的鼻子有幾分酸楚，手也下意識伸向了自己腹部。

　　一時間思緒萬千，她有點讀不下去了，緩緩合上了書，看著封面上作者的名字…李隱。

　　“你也讀這本書啊？”旁邊的雙馬尾少女興奮地說：“我還以為喜歡看這種軍事歷史文的女孩子就我一個呢！”

　　溫靜微微“嗯”了一聲，她不想和一個陌生人交流。尤其是這種性格外向的人，她最應付不來。

　　“你剛開始看嗎？我告訴你，后面的劇情更精彩，啊，我不劇透，這部劇現在據說要拍電視劇了…”

　　“嗯，是嗎…”

　　溫靜發現對方真的是自來熟，自己都那么明顯不想搭話了，那雙馬尾少女依舊是說個沒完，絲毫不覺得尷尬。

　　“你想劇透就劇透吧，我無所謂。”她靠著后面的座椅，閉上了眼睛，“反正后面的歷史進程我大致都知道。”

　　“哦…是嗎？你看過目錄吧？大概四百頁的時候，就是斯大林格勒戰役…”

　　“沒注意…不是抗戰文嗎？”

　　“主角有個兄弟是東北抗聯的，后來他…”

　　少女的歷史功底似乎相當驚人，不斷地給溫靜普及歷史和軍事知識，時間長了，溫靜都覺得不可思議，這么了解軍事的女孩子真的少見。于是，她也好奇地問：“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我爸爸是軍人啊，”雙馬尾少女說到這里，直接打開錢包，給溫靜看著她父親穿著軍裝和自己合影的照片，“他今年受邀請，去莫斯科紅場參加紀念二戰勝利75周年的閱兵呢！”

　　溫靜頓時露出肅然起敬的表情。

　　“原來你父親是軍人…”

　　她絕不會忘記，那場慘絕人寰的地震中，將自己搭救出來的解放軍戰士…

　　也不會忘記，那場災難，永遠帶走了自己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