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南大公的形象,與弗拉基米爾重疊的瞬間。
塞利西亞清晰無比的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她非常明確的意識到。
假如她真的像當年回答弗拉基米爾那樣,說出當年那個答案…那個像是在反問“大公?什么大公?”般的答案,她是真的會死。
或許是體面的一杯毒酒,也或許是被公開處刑。
如今的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么單純的少年了。
安南是認真的。
她知道,這位年幼的新大公,不可能饒恕一位曾犯下叛逆之罪、如今依然不愿意投誠的人。
于是,一個新的念頭浮現在心中。
…還不想死。
當年的“梭羅尼克”也就罷了。
那時,梭羅尼克的確是發自內心的想要為老師獻出一切。在變成了塞利西亞后,她的第一反應也是“自己可以更多的幫到老師了”。
可她現在,已經認識了新的伙伴。
她來到許多以前從未去過的地方,見識了他人的人生,也有了自己的人生。
她有了能夠一并旅行的伙伴、有著愛她的人。她也已經暢快的笑過、有了能饒有興趣的在酒后講起的趣聞…
她還忠誠于弗拉基米爾嗎?
——那是自然。
可她還能如過去一樣,能夠毫不猶豫的為他獻上生命嗎?
…那就不一定了。
她想要活下去。
于是,她認輸了。
“一個很好的答復。一個很好的開頭。”
安南笑著,緩緩握緊三色權杖、又一根一根手指慢慢分開。
明明是比塞利西亞看起來更柔弱的身體,這位年幼的大公僅僅只是一位巫師而已…但他身上卻散發著強烈的、難以直視的壓迫感。
“必須明確一件事——弗拉基米爾已經拋棄了你。”
安南平靜的說道。
“這不——”
塞利西亞下意識的想要反駁,可她的話語卻突然卡殼。
她想到,在自己成為塞利西亞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過老師。他們之間沒有交流、也沒有溝通,唯一能確定的就是老師與她互相確認對方存活的消息…
…難道老師早就知道,我現在會背叛他嗎?
她悲哀的如此想著。
塞利西亞攥緊茶杯,也顧不上燙手。
不如說,這燙手的茶杯能給她一種自虐般的自我懲戒感,反而能讓她的心神更加堅定。
“我想要問的是。當年弗拉基米爾背叛我的經過。”
安南緩緩說道:“我說的是——全部。”
“…全部嗎?”
塞利西亞愣了一下,慢慢說道:“就和您當年預料的一樣,沒有什么好說的。老師用德米特里的體液,用持杯女的儀式培育出了血脈種子,并用培育成果制作出了能夠控制霜獸的咒物。”
“我指的不是這個。”
安南平靜的問道:“我說的是——他當年為什么要背叛我?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想要離開凜冬公國。”
塞利西亞看了一眼卓雅,猶豫了一下還是咬牙答道:“這是一場交易。他將凜冬所有的潛在敵人全部暴露出來,并一舉擊潰…
“比如說地方貴族,比如說極北兄弟會…比如說,冬之手。
“‘安南殿下最大的敵人,就是冬之手本身。伊凡大公連兵權和人事任免權都沒有,聯合王國的宦官也沒有這般離譜…他根本就是在給冬之工。’老師當時是這樣對我說的。”
卓雅一言不發,閉目不言。
這的確是實話。
她也清楚,因此并沒有動怒。
冬之手一直以來都是直屬凜冬大公的最高特務機關,而隨著一代又一代大公的逐步放權,冬之手的特權范圍逐漸增加。
對于死亡率很高的凜冬家族來說,這種持政模式可以最大程度的降低統治者身死所帶來的負面影響,而凜冬家族通常也不擅長政治…他們能夠安安穩穩的活下去,不遇刺不自殺不發瘋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而越是想要當個好大公,遭遇到的各種糟心事就越多,反而死的越快。最后就是每一代大公都成不了“好大公”。
可冬之手也不是完全的機器——他們沒有外界傳的那么可怕。他們的感情沒有完全斷絕,只是稀薄而已。他們自然也有私心,有欲望…連太監都知道享樂,更何況冬之手?
伊凡與安南兩父子,是歷代大公的特例。
即使數遍歷代大公…“伊凡”也絕對是最為賢明的一位。他作為統治者的才能冠絕天下,在只是一個吉祥物的情況下,卻能折服諸多臣子貴族、消弭公國內部的爭端,將凌亂不堪的政治局勢逐漸梳理清晰。
可冬之手就不樂意了。
隨著伊凡逐漸試圖收回自己的權力,冬之手的高層也逐漸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們自然要對大公忠誠,要服從大公的命令。
但這不代表他們就不能為自己謀福利了。
——這就是弗拉基米爾能夠帶著一波冬之手反叛的真相。
他專門將所有“不忠誠”的冬之手挑了出去,留下的自然是可用之人。
但直接少了一般人的冬之手,實力大幅下降、勢力大規模收縮。他們要開始依賴安南,才會無奈的跟著這位年幼的大公到處跑…否則的話,大概率安南會被他們安安穩穩擺在大公府當個吉祥物,由他們在外面代行國政。
卓雅也并不是蠢人,早就想清楚了當年那次“背叛”的真相。
安南殿下從以前開始,就格外擅長這種被他稱為“釣魚”的計策,而他的敵人總能上鉤。以前的邊境貴族是這樣,冬之手是這樣…如今的極北兄弟會同樣也是這樣。
“——這并不全面。”
但面對這樣的回答,安南卻反而搖了搖頭。
他的言語如同利劍般刺入塞利西亞的胸口:“我要問的是,弗拉基米爾想要離開凜冬,又是為了什么?
“別想糊弄過去。我清楚…你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安南凝視著塞利西亞:“我很信任你,塞利西亞。我也決定寬恕你昔日的罪責。但這個問題,如果你欺騙我,就等于是背叛了我對你的信任。”
…就如同那日一般。
洞徹人心的幼子,如同魔王一般凝視著自己。
但那日自己仍是他的直系下屬,如今卻已是被置于桌子另一端的俘虜。
“…我不知道。”
塞利西亞沉默了一瞬,低聲答道:“我真的不知道。老師當年跑的很快很急,我只能帶著那些叛逃的冬之手組建破冰軍,在荒野中求生存…”
實際上,她的確知道這個答案。
用德米特里的血研究霜獸,是弗拉基米爾與狼教授的交易;帶領冬之手反叛組建破冰軍、騙取那些地方貴族的支援,是弗拉基米爾與安南的交易…在地下發展勢力,日后向掌權的安南投誠、以此抹消自己昔日的罪責,是計劃的下半部分。
可塞利西亞知道,弗拉基米爾還有自己的計劃。
但是唯獨這個答案不能說——
在所有的秘密中,也只有這個不能告訴他人。
假如她說了這個…就真的背叛老師了。
她也想過編造一個答案,但又擔心以自己的智商,編出的謊言多半是騙不了安南的…
那么,就回答“不知道”吧。
她原本就是個笨蛋,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你在撒謊。”
然而,這謊言連一個回合都沒撐過,就被安南認出來了。
那是自然的。
安南當然不知道,弗拉基米爾去地下是做什么得。
這只是他的慣例伎倆。故意提出來難以論斷、難以得知的輕薄啊,用這個詐唬塞利西亞,逼迫她主動吐出點什么東西來證明誠意、并顯示她真的不知道這個問題。
…他原本是這樣計劃的。
但在塞利西亞說“我不知道”的瞬間。
她身上卻突然被紅光所覆蓋。
——那是屬于“背叛者”的光芒。
原來你真知道?
那一瞬間,安南也愣了一下。
他突然明白了天使的左眼這個咒縛的新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