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4章:時代的一粒灰
“谷老，您別這樣，您要是在這里沒了，我，我是要受處分的呀！”
看著身旁已然油盡燈枯的谷明坤，小護士急的額頭上瞬間就出了一層薄汗。
可是面對小護士的搖晃，谷明坤的目光卻依然渾濁，臉上的潮紅更勝了一層。
眼見著谷明坤不行了，小護士緊緊的抿起了嘴唇，她打開了隨身帶著的一個藥箱。
從里面，拿出了一針標示著“ep”的針劑。
看著谷明坤愈加渾濁的目光和微弱下去的呼吸，小護士銀牙一咬，掀開了谷明坤的衣襟，照著那松弛的肚皮，推了下去！
“啊、”
隨著針劑推下，谷明坤猶如遭了電擊一般，長長的吸了一口氣。
他的目光，清晰了起來。
此時，直播大屏幕上，《霸王別姬》的最后部分，剛好上演；
劇院的后院里，小將們押送著段小樓和京劇界的黑邦們走到了臺子上，然后一腳腳的將他們踹跪下來。
黑邦們都穿著全套的京劇行頭，自己往自己的臉上畫著臉譜。
狡詐的白臉曹操，被化成了八角茴香般的小丑臉，黃臉的姬僚被化成了打碎了的煎蛋。眾人其中的楚霸王段小樓也沒能幸免，他臉上黑白油彩被化成了一道道相交的勾叉，滑稽且狼狽，全然沒有威武的樣子。
段小樓劇烈的顫抖著，拿著畫筆的手，哆嗦個不停。
就在這時，虞姬蹲在了他的身前，一把抓住了他顫抖的手，接過了他的畫筆。
蝶衣仍然是那么的美，尤其是在一片片口號和狂熱翻舞的紅旗下，在一個個狼狽不堪的牛鬼蛇神中間，他顯得是那么的平靜，就像是他仍然在十幾年前的戲臺上一樣從容。
他接過了小樓的畫筆，細致認真的將他臉上的霸王臉，修補了起來。
霸王失了威武，虞姬卻依然雍容。
被脖子上掛著的“打倒戲霸xxx”的大牌子壓著，所有的人都抬不起頭。
他們被小將押送著，推搡著向戲園子的后院走去。
直播間，看到這樣的霸王這樣的虞姬，彈幕一片沉默。
這樣的場面，似乎隔著屏幕都讓人失去了發送自己想法的能力和勇氣！
“小樓，小樓！”
菊仙費力的從人群中鉆了進來。
她死死抱著小樓的胳膊，替他挨著路旁人的毆打，但是很快就被人推開了。
很快，一群黑邦便被押送到了戲園子前的廣場上，整整齊齊的跪在了群眾的汪洋大海之中。
在一群小將的狂呼和推搡中，小樓嘴唇顫抖著看了看身旁掙扎著的蝶衣。
在他身前，是一堆熊熊燃燒著的火。還有帶著紅袖標，一臉冷漠的小谷子。
“罪人段小樓，愣著干什么？拉你到這里來，是讓你當著群眾的面交代程蝶衣的罪行，你倒是說呀。”
看著段小樓不吭氣兒，帶著紅袖標的小谷子走到了他的面前，踢了他脖子上的大牌子一腳。
“我說！我說！”
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已經全然沒有了人的尊嚴的小樓，咧開了嘴。
他發出了一陣無聲的干嚎，然后深深的看了眼身旁被小將壓著胳膊，臉上的油彩在烈火的烘烤下已經化成一團的蝶衣。
“我說。”
隨著他開口，人群安靜了下來。
噼啪的烈火聲中，小樓將頭別了過去。
“他是個戲癡，戲迷，戲瘋子！”
“誰？說清楚！”
一個小將狠狠的給了他一巴掌，周圍的人群再次高呼了起來。
“程蝶衣，他是只管唱戲的！他不管臺下坐著的是什么人，什么階級，他都賣力的，玩兒命的唱。”
“你避重就輕！你不老實！”
啪的一聲，一旁的小將又給了他一個大耳刮子。
“段小樓不投降，就讓他滅亡！”
看著小樓遲遲不肯交代，高高在上的小谷子振臂一呼。
聽著全場的附和，狂熱的呼喊，小樓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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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今天誰也躲不過去了。
“抗戰，抗戰剛剛開始，他就給日本人唱堂會。他，他就......他就當了漢奸！”
“打到程蝶衣！”
隨著瞬間興奮起來的人群呼喊，站在人堆前的菊仙，瞪大了眼睛。
她似乎不敢相信，這些話竟然是從那個和蝶衣從小一起長大，長了半輩子戲的男人——她的丈夫嘴里說出來的。
可是小樓接下來的話，卻印證了這個事實。
“他給反動傷兵唱戲，給北平行轅官長頭子唱戲，給資本家唱戲，給地主老財唱戲，給太太小姐唱戲，給地痞流氓唱，給憲兵軍警唱！”
“他！”
“給大戲霸袁世卿唱！”
說到最后，小樓似乎已經癲狂。他掐起了劍指，唱戲一般的訴說著，扭曲的笑著，指控著。
活像是戲臺上的小丑。
“再說！還有呢？！”
可是很明顯，小將們仍然不滿意。
小樓越說越瘋。
“他抽大煙。他抽起大煙來沒命，不知抽光了多少勞動人民的血和汗！”
“揭，揭發實質問題！”
“說，說！”
“快說！”
看小樓不繼續說下去了，一直麻袋就套到了他的頭上，拳腳隨即而來。
一陣拳頭入肉的悶響后，小樓頭上的麻袋被扯了下來。
他咧著嘴，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已經全無氣力。
在小將們的怒視中，他的汗水隨著眼淚一起滾滾而落。
“他，他為了討好大戲霸袁世卿，他......”他看了看身旁全程沒有表情的蝶衣，“你有沒有？”
蝶衣盯著頭上的天空，眼睛直勾勾的，似乎已經死了。
“他，他給袁世卿他，當，當......”
“小樓！”
人群之外，早已經淚流滿面的菊仙大喝了一聲。
可是這一聲大喝卻并沒有制止住她的男人。
“你有沒有？你當了！你當了，你當了他的孌寵了！”
“橫掃一切！”“打倒程蝶衣！”
隨著全場爆發出了山呼海嘯般的呼喊，人群中的小谷子深深的閉上了眼睛，滿是享受。
這樣的聲音，讓他宛如升進了天堂。
看到這樣一幕，所有的觀眾，都崩潰了！
“小石頭，不愧是你啊。小石頭，你他媽真行啊你呀！那是從小和你一起長大，能把自己僅有的三個大子兒托付給你的小豆子啊！”
“瘋了，所有人都瘋了，小樓也瘋了。這些不是他想說的，他不是壞人呀。他不是這么壞的人呀！怎么了，這些人都怎么了？到了這段，我怎么就看不懂了啊！？這些人都怎么了啊？！”
“呵呵，其實現在只是我們在做夢而已。真正的霸王別姬，在一個小時之前已經演完了。他們長大之后的部分，都是我們在做夢而已。如果不是夢，怎么可能這么魔幻，這么瘋狂？沒錯，我肯定是在做夢。噩夢。”
“唉，這就是那個時代。慶幸，萬幸，我沒有趕上。也希望，愿望，這樣的時代永不會再有！”
“怎么才能在那樣的時代下活下去？在那樣的時代下活下來的人，還是不是人呢？”
“菊仙之前說，小樓不在那兒了，他確實已經不在了。真正的小樓已經死了，被整死了。現在活著的小樓，只是他媽一具只想茍活求生的軀殼啊！”
“蝶衣的心在滴血，他應該已經要心痛死了。小谷子......谷明坤，你這個王八蛋！可以往蝶衣身上潑臟水的人那么多，為什么偏偏要找小樓？為什么？！那是他這輩子最在意的人，那是他的全部啊我艸你媽！”
“看的只剩下眼淚，那個時代，要找條活路真的太不容易了啊！小樓丑惡么？丑惡。但是那也是被逼出來的丑惡啊！時代的一粒灰，落在一個個體的身上，就是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