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九章 望著李世信那完全不同于往日的,仿佛壓著整個世界般塌下去的背影,院子中的一群老粉目光中盡是擔憂。
“世信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子就這么嚇人。”
“要不要過去看看?別自己在屋里憋出什么事兒來。”
“誰去?”
“峰哥你上,你歲數最大說話也有力度。”
“成!去就去,老子問問那個姓谷的到底是個什么王八犢子,要是對世信做過什么過分的事兒,老子今晚上就殺他們家去,豁出去這條老命也要給世信討個說法來!”
“行了行了,您別去了。這么大歲數,怎么一點兒都不壓事兒呢?”
聽著一群老粉擔心李世信的狀況而在院子中吵了起來,趙瑾芝微微搖了搖頭。
她能夠理解老人們六神無主的樣子。
一直以來,李世信在所有人的心中就像是一個超人一樣;突然腳踏七色彩云從天而降,闖進了所有人的生活里。
他不為自己的蒼老和疾病氣餒,不向操蛋的生活妥協,不對死死擋在他面前的命運屈服。
他永遠保持著樂觀,用遠遠超過這個年齡的毅力和精力,去為他接觸到的所有人制造一個又一個的驚喜——不論好的壞的。
他就像是一臺為生活制造精彩的永動機,不用保養不用加油,即使是處在低谷也能用自己的方式急速調整回來,沿著快樂的高速路一路飛馳。
所有人,便是強如趙瑾芝自己,都已經習慣于從他這里汲取力量和信念。
但是現在,那一道沒落悲愴的背影,打破了這個幻象。
直到這一刻,所有人才意識到李世信,也是一個人。
雖然不知道李世信和谷明坤到底有什么仇怨,但是來京城第一天,李世信站在機場門口時臉上不經意間露出來的悲愴和憤怒,還深深的印刻在她的腦海之中。
就在眾人爭論不休之際,她款款的穿過了人群走向了戲院樓上。
看到趙瑾芝不言不語的走了,一群老粉一怔,隨即悄咪咪的跟了上去。
李世信房間門前。
看著那緊閉的房門,趙瑾芝微微咬了咬嘴唇。
“老哥哥,能聊兩句嗎?”
沒有人回應。
一片沉默中,趙瑾芝回頭看了看埋伏在樓梯門口的一群老伙伴。
將腦袋沓在孫子頭上的劉峰老爺子用力的指了指房門,做了個口型。
松開咬的發白的嘴唇,趙瑾芝輕輕的扣響了房門。
“老哥哥,聽見我說話了嗎?”
依然沒有人回應。
“費勁!”
趙瑾芝再度開門無果,戳在樓梯口的吳明甩了甩胳膊,大步流星的走到了房門之前。
哐哐哐!
“世信,你開門。你從來沒跟我們說過你年輕時候的事兒,你現在心里有什么結我們也不知道。但是世信,咱們風風雨雨這么長時間過來了,就跟一家人一個樣子。你把門開開,心里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不平,一股腦的說出來。我們幫你出出主意,就算我們笨我們蠢,我們老了跟不上形勢了,還能跟你一起罵幾句,讓你出出氣。或者抱著你哭一場,讓你解解憋屈啊!你自己把自己個兒悶在房間里,我們惦記你!”
隨著吳明一陣掏心挖肺的嚷嚷,樓梯口的一個個身影,默默的聚集到了門前。
安小小,劉峰爺孫,孫連城爺孫,陳鉑詩,依依叁叁,喬紅,張耀中,張衛雨張明榮 “老師,你把門開開吧。嗚以后小小一定努力控制飲食,一頓就吃小...大半碗,不夜里去冰箱偷吃,再也不惹您生氣了。嗚”
“世信吶,老子今年八十五了。能茍延殘喘到現在,是你給的福氣。你有什么委屈,有什么難,你說出來。老子拼了這條老命,也把這口氣給你出了!”
“信爺,支棱起來啊!”
“師叔,別虛!我老孫在京城這一畝三分地高低混了幾十年,有事兒你說,我給你平!”
“師公要是,要是你想找人打架的話給,給我一瓶酒。我也可以的!”
“信爺爺,我今天賣簽名照賣了四萬多塊,我上交充公,當做團費!咱們...咱們去旅游,去消費!去吃好吃的,不帶小小姐姐,好不好?”
“世信,這不是我記憶里你的樣子。”
“世信老兄,有話就說出來,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把張衛雨這個只有四肢沒有腦子的去了,咱們還十好幾個人呢,多多少少也能湊出三個諸葛亮幫你參謀參謀啊!”
“你他娘的說誰沒腦子呢?”
門外的一陣吵鬧,依然沒有得到回應。
軟的也不行,硬的還不行,一群老粉徹底的不會了。
門里。
一個身影,正緊緊的靠在房門上。
他抱著雙膝,將臉埋在雙腿之中,高大的身軀如同嬰兒一般縮成了一團,不住的顫抖著。
李世信的感覺不好。
非常不好。
谷明坤這個名字,猶如一千萬噸當量的TNT,在腦海之中爆開,引發的連鎖反應是老人本體的記憶猶如火山噴發一般在腦海之中噴涌!
人的記憶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它平時所呈現的,往往并不是全部。
總有一些記憶,會被封存在腦海最深層的密室之中。沒有外力招惹,就算努力的去搜尋,也斷斷不會出現。
可一旦密室的大門被推開,那里面管著的記憶便如同一頭猛獸般掙脫而出,用最兇狠暴虐的動作,將整個腦海攪的天翻地覆!
李世信想起來了。
老人那一段塵封在腦海最深處的東西,他想起來了。
“師兄,老師現在情況怎么樣?”
“不太好,情況對他來說很不利。我聽里面的一個同鄉說,他們下個禮拜可能要徹底搜查咱們話劇團,尋找證據坐實老師的反動罪名。”
“那怎么辦?!”
“很難辦。如果那些人想要給老師羅織罪證,很可能就要從那些東西入手。咱們必須把它找出來,先一步銷毀掉。世信啊,咱們這些師兄弟里面平時你和老師走的最近。你知不知道老師這些年整理的那些著作稿件,還有他編寫的那些劇本都在哪里?”
“知道,老師被帶走之前的一個月,就意識到事情可能波及到他。他已經提前把那些文稿轉移走了。”
“在哪兒?”
“這個,老師交待過我,放置那些東西的地方不能對外人吐露。師兄,地方很安全,不會出岔子的!”
“我的傻師弟!你是真天真還是裝糊涂?老師現在是什么情況?天天被人開飛機,吊天燈!那就不是人能遭的罪,你不說,他受不得里面的苦,萬一自己說出去怎么辦?現在的情況你是知道的,萬一他的那些文稿里有只字片語的瑕疵被人揪住,對他來說就是萬劫不復啊!”
“可是那些劇目大典和劇本,是老師畢生的心血師兄,毀了這些等于要了老師的半條命啊!”
“世信!別再天真了,丟了半條命總比丟了整條命強啊!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個道理你還不懂嗎?”
“谷明坤,你個王八蛋!你不是說那些文稿已經銷毀了,給老師定罪的文稿是從哪兒來的?!”
“世信,這可不怪我。天知道怎么的,那些文稿沒有完全燒毀,剩下的幾張紙上,就留有老師的罪證呢?唉,要說老師也是。好端端的怎么會有那種可怕的想法?太反動了,太反動了。”
“你放屁!老師怎么可能會寫那些東西?谷明坤,你說實話,是不是你私藏了那些文稿,炮制了那份根本不存在的劇本?!”
“怎么可能?世信,我們師兄弟一場,你怎么會這么想我?再說說話是要負責人的。你這么急于往我身上潑臟水,不會.....是和孫仲井一丘之貉,企圖誣陷進步分子吧?同志們,你們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有、有道理。”“非常有可能!”“說那么多廢話干嘛?把他送給上面,讓他和孫仲井一起接受群眾的審判!”
“你們連一聲老師都不肯叫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根本沒有什么所謂的搜查,只是你們想要老師的那些東西,對吧?”
“放你娘的屁!那些糟粕毒藥我們要它干嘛?我看你是別有用心,想破壞隊伍團結!看我不踩死你這個孫仲井的狼狽走狗!給我按住他!”
記憶的最后一段,是一雙雙黃泉邊上曼陀羅藤般死死按住自己身體的手臂。
一張暴戾,冷笑的臉。
一只狠狠踩在本體褲襠上的腳。
一陣穿越幾十年,仍然撕心裂肺的痛!
李世信睜開了眼睛。
困惑許久的問題,他終于搞清楚了。
待褲襠處的精神劇痛消退,他默默的從地上站起了身。
然后,默默的打開了被反鎖的房門。
“世信出來了!”
“世信老哥,你怎么樣?”
“哇!老師!”
抱住了一下子竄上來,粘糕一樣掛在自己身上的胖小小,看著門外松了口氣的老粉們,李世信微微一笑。
“剛才你們說的,我可都記本兒上了。”
拍了拍安小小的后背,李世信咧起了嘴。
“特別是你。”
“哈?”
收到附加腸子悔青的負面喝彩值,555點!
將腦子已經處于短路狀態的安小小從身上卸了下來,李世信看著門邊蹙著眉頭,定定看著自己的趙瑾芝淡淡一笑。
“那個獎,我要參加。一些帳,不能等到債主沒了再算。”
“那就去。”趙瑾芝一愣,隨即揚起了嘴角。
“可能會很難。”
“有我。”
“還有我!”看到李世信完全無視了自己,吳明跳著腳,不甘示弱的高高舉起了手臂。
“還有我們!”
看著走到身前緊緊抓住自己的一群老伙伴,李世信樂了。
“亞魯德莫,伊哥揍!!!”